第7章

沐景序在入臨淵學府前,就存了利用柯鴻雪的心思。

掌院曾寫信問過他是否真的要走這一步,他沉默許久,遲遲未落筆寫下一封回信。

利用分為很多種,算計也有緣由。沐景序想,入臨淵學府是他當下,身體和身份都最合算的選擇。

如果一定要回到那個波譎雲詭的朝堂,不外乎兩種選擇,做幕僚、或是親自站在金鑾殿上。

他選擇第二種。

與三皇子殿下自幼接受的君子德行教育不可謂毫無關聯,但其實沐景序也清楚,他大概從來也不是什麽君子。那些表象誆了世人,卻沒騙過自己。

所以進了學府,仗著還有時間,又入了竹段。

柯家在整個京城都是特殊的存在,更遑論柯鴻雪在學府的地位,沐景序需要借他,邁出步入皇宮紫禁的第一步。

這個理由聽上去合情合理,但若細細推究起來,其實根本站不住腳。

那麽多明裏暗裏的助力,他又何必來利用一個尚未步入官場的學子?

說是利用,自己可曾真的想好如何利用、以何緣由?

柯鴻雪又憑什麽幫他,他有什麽特殊?

只不過因為他是沐景序,曾是盛扶澤,這天下間清楚的、知道的,除了他自己,再無第二人敢當面質詢罷了。

便連掌院先生,也不過隱晦地問了一句:“殿下可想清楚了?”

沐景序以為,大抵是想清楚了的。

嶺南甚少下雪,去歲冬天卻落了一場,他坐在屋內,望著窗外雪絲如柳絮般飄落,突然就很想見一見他的雪人。

……

大虞三皇子曾是這世上頂頂荒唐浪蕩的風流多情種,才華橫溢、姿容絕世,若非身份尊貴異常,或許會被風月場所裏遊玩的紈絝子弟戲謔著調戲一句活色生香、秀色可餐。

漂亮極了,膚白貌美,一雙含情目,通體瑩潤光,像一尊易碎精致的瓷人,合該坐在琉璃做的高台之上,供人仰望拜服。

矜貴、高傲、風流、肆意,他才是虞京城裏開得最艷麗的那朵牡丹花,是盛世皇朝下,天下間所有富貴繁榮最具象的體現。

而這樣一位無與倫比的天潢貴胄,卻也有一尊捧在手裏怕化了的雪人。

第一次見到柯鴻雪時他才十三歲,正是少年郎玩心大盛,招貓逗狗什麽都想見識一下的年紀。

父皇賞了他一座園子,盛扶澤花了三年時間建造修葺,將其打造成一座既雅致高貴,又趣味十足的皇家園林。

竣工落成那天,成就感達到了頂峰,盛扶澤激動得一整晚沒睡,第二天卻一點兒不覺得困,假裝鎮定成熟地在淞園門口等著父皇帶人巡查。

大概興奮過了頭,頭腦清醒中透露出一點平時難得一見的瘋狂。

那或許是三殿下成長這許多年來,脫去世人寄予厚望的皮囊後,最接近少年人純真天性的一σw.zλ.天。

宮人掃過階前雪,樹上掛了霧凇,他披著一張今冬剛制成的大氅,一眼望見人群中的生面孔。

粉色的冬襖,紅色的發繩,紮兩只小啾啾,怯生生地拽著娘親衣袖,眼睛裏寫滿了慌張陌生,以及一點被掩飾得很好的好奇,可愛極了。

盛扶澤自認自己在美人堆裏長大,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他見過最漂亮的“小妹妹”。

唇紅齒白,被大雪天凍得臉頰微微發紅。父皇賜過他南方上供的軟玉,溫涼冷潤,手感上佳。盛扶澤覺得自己可能真有些昏頭,竟冒犯地想到柯家妹妹的臉頰,捏上去手感會不會跟玉是一樣的。

可這點少年喜愛的心思不過一閃而過,不值得深究,也不會記上多久。

“妹妹”變成了弟弟,臉頰不止一次被他捏過,就連耳垂、腰腹、手指……抱著懷裏睡覺的時候,其實觸感比玉要好上許多倍。

但盛扶澤認為他們清白。

清白到他可以以上位者的姿態訓斥柯鴻雪,清白到他在嶺南一寸寸掰斷自己骨頭的時候,一次也沒想過告訴阿雪,自己其實活著。

但那天下了雪,最後一塊尺骨被他親手復原。夜色清冷,初雪稀奇又溫和,盛扶澤突然想到了他的雪人。

於是從南方北上,來了臨淵學府。

而今換了個身份,由阿雪庇護他,又有什麽不好?

哪怕那其實是一場經不得一絲窺探的泡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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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廂的咳嗽不再像那天那麽劇烈,卻始終沒停過。

元興二十五年之後,柯鴻雪便陷入了無解的睡眠障礙之中,往往只有酒後才能睡得沉些,一旦被吵醒又會很難入睡。

於是沐景序這些夜深人靜時難以抑制的咳嗽聲,便惱人得厲害,擾得柯大少爺日夜不得安寧。

其實這事並不難解決,無輪是親自出馬,還是拜托哪位先生,甚至只需跟李文和他們隨口有意無意透露一個風聲,有的是人立馬就會想辦法將沐景序從他的院子裏請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