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

沐景序自然不知道柯鴻雪心裏在想什麽。

實在是他這些小把戲做了不止一次, 第一次在身上畫的就是桂花樹和金粉河,後來得了趣,畫的意象便愈發多了起來。

柯鴻雪幼時在淞園住的漆紅閣樓;冰天雪地的庭院,兩個堆雪人的小少年;廊前階下,盛扶澤溜去柯府隔窗拉的手;還有臨淵學府中,那些藏書閣中挑燈夜讀的景象……

柯鴻雪實在畫了太多太多,以至於沐景序一時間看到這兩個穿紅裝的小人,委實沒往心裏去。

直到第二天,這人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:“李文和要成親了,邀我們去觀禮。”沐景序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在肚皮上畫的那副畫有何指向。

可是……

彼時天光大亮,蘇州城今年的夏天濕熱異常,他們在餐桌前吃早餐,院子裏的蟬不停叫喚。沐景序沉默了一瞬,問:“要回去嗎?”

柯鴻雪視線落到他身上,輕輕地看了一眼,搖頭:“不了,現在回去給容棠他們添麻煩。”

今年亂得厲害,從去年臘月開始,京中就發生了多次謀反案件。

先是三皇子和夏元帥謀反,被仁壽帝在朝會上當堂刺殺;後又是寧宣王被查出有反心,秘密鴆殺。

——當然,後者已死這個消息是宿懷璟從京城傳回來的,如今大虞百姓還以為這位風光無限的王爺好好活著。

從許多年前,沐景序進臨淵學府,設計使吏部尚書陳敬山被斬首開始,一直到如今,當年跟隨仁壽帝參與謀反叛逆的大臣,幾乎死了個幹凈。

而老皇帝現在也是一副病體,還迷上了修仙煉藥。

柯鴻雪和沐景序都清楚,這天下很快就要換主人了。他們這一年在江南,除了明面上做欽差辦學堂,暗地裏還裏應外合,替遠在京城的宿懷璟和容棠做了不少事,σw.zλ.因此比其他人對時局的感知更加敏銳。

短則半年,長則一年,老皇帝會死在宿懷璟手裏,他們這時候若為了一場婚禮回京城,極有可能帶去不必要的麻煩。

柯鴻雪看得明白,沐景序自然也很清楚,可他還是問了這麽一句。就好像……如果柯鴻雪想去,他便願意陪他回京城冒這一趟險。

可柯鴻雪笑了笑,無所謂地道:“送些禮過去就行了,那傻小子不會介意的。”

沐景序聞言擡眸望了他一眼,眼神裏帶著幾分看不真切的情緒。

柯鴻雪心裏微微一顫,輕聲道:“學兄?”

沐景序搖頭,低下頭喝完了最後一口粥,然後起身,理了理衣服就要出門:“無事,我只是突然想起你是在李文和的及冠禮上送我的簪子。”

他跨出門檻,夏日清晨的光投落在他身上,愈發襯得身姿挺拔,如松如柏,墨發傾瀉而下,像一條瀑布,而在這道瀑布的頂端,一支玉簪被過於明媚的光照到刺眼反光。

沐景序說完便徑直離開了餐廳,徒留柯鴻雪怔怔地在桌前坐了半晌琢磨他剛剛那句話。

而等到他終於回過味了,想也沒想地就一路追了出去,在月門拐角處追上了沐景序。

府中下人各司其職,他抓著沐景序的胳膊就將人帶到了一處墻角,身後香樟樹開得正盛,擋住窺伺的目光。

夏蟬在樹底鳴叫,清晨的太陽還沒那麽燒人,落在眼睫之上,襯出眸中瑩瑩光彩。

他沒忍住,將沐景序抵在墻上,低下頭含住了他的唇瓣。

沐景序明顯愣了一下,眼中閃過一絲詫異,身體都僵硬了一瞬,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,微微仰起頭,縱著他的行為。

哪怕是白日,哪怕地點並不算太隱蔽。

柯鴻雪心臟跳得厲害,一吻既畢,見他這幅樣子,克制了兩秒,又低下頭。

只是這次吻的沒那般激烈,更像夏日一天中難得的那一縷晨風,清爽而不惱人。他一下下啄著沐景序的唇瓣,含糊不清地說:“簪子戴舊了。”

這就是胡話了,且不說柯鴻雪送沐景序這只簪子,特意挑了上好的玉料,便是十年百年,輕易也不會變種發黃,沐景序從春日答應他刻章開始,到如今也不過才過了一季,這簪子至多也只用了一季,上哪的舊去?

柯鴻雪松開人,往後退了退,若無其事地勾出一個笑意:“改天我再送你一支。”就在李文和的婚禮當天好了。

及冠禮送的那支,是為了盛扶澤的及冠禮;婚禮當天再送一支,也能假裝他們結發為夫妻。

柯鴻雪沒有明說,只留下這麽一句,替他理好方才被自己弄亂的衣襟,笑道:“學兄去州府吧。”

這時候又大方起來了,好像剛剛莫名其妙抓著人躲在墻角親的人不是他似的。

沐景序狐疑地看了他兩眼,白日和夜間,少卿大人總有兩幅面孔,一眼瞧過去幾乎望不見一點失態和情動。

柯鴻雪習慣了他家學兄這幅樣子,一直將人送到了府門前,等他上了馬車才準備轉身,面前那扇車板卻突然傳出“叩叩”的兩聲輕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