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額遠河硝煙(九)

好哇!好哇!白棲嶺在心間贊嘆, 眼前這廝果然是懂“知恩圖報”,好歹怕他黃泉路孤單,知曉給他燒個紙人。

白棲嶺也不知這場告別要它有何用, 他臨死之前還要生這等惡氣。再看那人, 對此渾然不知,甚至蹲到地上畫了一個小人的形狀:颯爽英姿雙刀髻、鵝蛋臉、有接近於無的小腰身, 還跟他解釋臉上那兩個鴨蛋似的東西是塗的胭脂紅。

“就給您燒個這樣的罷!我多紮些金銀首飾到她頭上,你二人窮死了可以摘下來換錢花。”

花兒故意逗白棲嶺, 她難過, 卻也不想他泉下有知想起的自己是哭得鼻涕冒泡的模樣, 她多笑一些, 他一想也會開心。因著她命中離去的人幾乎都未曾有過征兆,是以她也從未像今日一樣與人作別。

花兒恨自己讀書太少, 不然她此刻吟幾句詩、唱幾首曲,將這作別搞得花樣繁復些,鑼鼓喧天些,該多好。

“什麽茶?”白棲嶺見她端來的茶就放在那, 大概也想不起給他喝了,便主動問起。

“山裏的野茶, 我看還帶著葉杆, 澀苦。您將就喝一口罷!路上沒有了。”

小心翼翼端著茶碗送到他嘴邊,擔心他燙到, 又湊上去吹了吹。白棲嶺啜一口, 心裏罵一句這東西喂狗都遭嫌棄,但他又實在是渴, 於是又喝了幾口。

“明兒要疼您就叫出來, 不丟人。”花兒將茶碗放下, 手指向後山:“您遭刑的時候我去那頭,聽不見。您就不擔心在我面前丟人了。”

“明兒這刑我必須遭了是吧?我白二爺就沒有機會生還了是嗎?”

“也有。”花兒躑躅一下開口:“那算命的…您知道這霍靈山的畜生頭子是燕琢城裏的算命先生嗎?就那個瞎眼的,從前說自己雲遊四方,每年來燕琢待個把月的那個。您知道是他嗎?”

“不知。你見過他了?”

“見過了。昨日他和霍言山一起,但他跟我說這事的時候,霍言山不在。”花兒小聲說:“那殺千刀的老兒要白二爺給出一個地方,交出一個人,白二爺就可免於一死。”

白棲嶺嗤笑一聲,片刻後對花兒說:“算命的最會裝神弄鬼,無論他與你說些什麽話,你都不必理會。你就跟在你飛奴哥哥身邊,他看起來是個狠人,必要時會護著你。依我看,你的飛奴哥哥許是在這霍靈山上闖出了自己的天地。”

白棲嶺眼毒,這一日往來的山匪有人人飛奴客氣,要山匪客氣,要麽就是小頭目,要麽就是將人打服了。至於飛奴,大概兼有之。

白棲嶺有動過念頭,若飛奴內反,這霍靈山也未見得不能破,但飛奴與霍言山究竟是何等關系,又有待思量。到底是幾經生死的人,此刻大難臨頭,還能臨危不懼,頭腦還好用,人也不卑不亢。至於那畜生頭子要的東西,簡直是白日做夢。

“給他你就不會死。”花兒對他說。

“不給。死就死。”白棲嶺語氣淡淡的:“你適才說等我死了給我燒個假人與我成親,那白二爺我若是死裏逃生呢?紅塵裏我活該一人來去唄?”

“白二爺活著哪討不到媳婦?您只要別兇神惡煞的,姑娘不怕你,自然願嫁給你。”

“那不如這樣,你可敢與我打個賭?”

“賭什麽?”

“若我這回死裏逃生,你我二人就搭夥過個日子。”白棲嶺咳了聲、喘了喘,簇起眉頭,口氣蔑視:“罷了,你怕是沒這個膽量。你這人膽小如鼠…”

“我有何不敢?我自己都不知能活幾天,還怕跟你這將死之人打賭?笑話!”花兒被他將了一軍,很是不忿:“你若不死,咱們就搭伴在這亂世過活。”

“一言為定,反悔是狗。”

“一言為定,反悔是狗。”

白棲嶺笑了,他即不知自己明日死活,又不知今日這番究竟算不算得上痛快,但那不善作別的花兒頭腦一熱胡亂應承下的事卻讓他有幾分開懷。可他自己也是戲言,只是這戲言帶著幾分真,真作假時假亦真罷!

他並非婆婆媽媽之人,生怕花兒在他面前再哭哭啼啼,就趕她走。每次分別都是生死關卡,好像無關生死二人就會在這晃蕩的人間永不相逢一般。

花兒一步三回頭,她心中難過自己沒有通天的本事將白棲嶺救走,總覺著對不起他。夜裏她坐在飛奴那間小屋裏,等喝酒的飛奴回來。

他回來了,身上沒有多少酒氣,衣服上掛著一片片濕,是洗過了。

見花兒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發呆,就像從前一樣揪了她的高髻。花兒拍打他手,順著他的力道跟他並排坐在地上。

飛奴的手指在泥地上摳畫,起初花兒沒注意,再過會兒花兒發覺,剛要開口,就被他捂住了嘴巴。幽暗之中他搖頭,又湊到她耳邊小聲道:“天亮後看。你在谷家軍應當學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