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漆飲光輕聲回應,勾一縷妖氣提起漂浮水面的雀燈,握上琉璃燈的燈杆時,他摸到了纏繞在燈杆上的銘文字符。

什麽時候刻的?

漆飲光垂眸看一眼懷裏的人,指腹摩挲著銘文,涉水往岸上走。

上岸之後,坐到一墩大石上,小心地將懷裏人攏進臂彎裏,將繡鞋套上她的雙腳,才再次抱起她,提燈往山林外漸行漸遠。

靈潭裏的水波很快平息,又恢復往日寧靜。

岑婆找來此處時,早已不見人影,密陰山中的霧瘴消散,樹影婆娑,一切在月色下都那麽清亮。

怨氣消弭,對寄生於草木中的人魂來說,是一件好事,至少可以消除他們生前的痛苦。

能夠化解一整座山的怨氣之人,岑婆心中隱約有了猜想。那個來找她織魂的姑娘究竟是誰,答案已經呼之欲出。

可是這個呼之欲出的名字,卻怎麽都無法成型,岑婆越是深想,念頭反而越淡,最後化為一片迷雲。

夜空清朗,月色明亮,北地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晴好的天氣了。遮擋天幕的陰霾消退,北地上零星的幸存者才發現,原來已到月圓之夜。

圓月太過明亮,星辰的光芒便淺淡,橫空而過的雀火光芒亦被月色掩蓋。

漆飲光沒有化身孔雀,他盤膝坐在長劍上,懷裏抱著安睡的昆侖神女。

雀燈掛在劍柄,光暈正好籠住兩人,羽紋從劍刃刻痕內展開,儼然已化為一片羽毛,托住兩人,往昆侖的方向飛馳。

他發現沈丹熹對光源的感知當真敏感,只是擡袖稍稍遮擋光線,她的睫就開始不安地顫抖,似要醒來。

“就這麽怕黑麽?”漆飲光低聲問道,放下手來,讓火光照在她眼皮上,沈丹熹顫動的睫慢慢平息,睡顏重新安寧下去。

實際上,沈丹熹睡得並不安穩。她吞噬了密陰山中的怨氣,強勢地將它們封存在自己的魂上,睡著之後,這些怨氣在魂上滋擾,使得她一直都陷在亂夢裏。

可是夢中的一切,都隔著一層霧,讓她看不清楚,也聽不分明,只是感覺到痛苦,絕望,饑餓,淒寒的風凍得她瑟瑟發抖,酷暑的烈日曬得她皮開肉綻,慘叫聲一直在夢裏回響。

耳畔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喃喃低語,關切道:“殿下,你怎麽哭了?我還從來都沒見你哭過呢。”

臉頰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又離開,片刻後,那聲音笑著道,“真苦澀,殿下是做了什麽痛苦的夢啊?”

“想來也是跟那只地魅有關,真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殺他,是移情別戀了?還是幡然醒悟了?”

耳邊的喃喃聲靜止了好一會兒,忽然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她的眉心,一點一點,萬分小心謹慎地往裏侵入。

沈丹熹猛地驚醒,睜大的眼瞳裏還殘留著夢中的余痛。

漆飲光精神高度集中,幾乎是在她睫毛顫動的瞬間,便立即撤回了試圖窺探她魂魄的那一縷神識。

他眼底的深色消退,放下壓在唇上的手指,露出一臉爽朗的微笑,若無其事道:“殿下你醒了?正好,天也亮了。”

朝陽從他身後斜射過來,將他整個人都裹在一重金光裏,與朝陽相比,劍柄上的雀燈便顯得微不足道。

沈丹熹從他懷裏坐起身,心緒還未從夢中抽離,她木然地擡手擦掉臉上的眼淚,重又閉上眼平復魂上的怨氣。

夢裏嘗到的那些苦痛逐漸消弭,她才再次睜開眼,面色變得平靜,擡眸朝前方雲霧縈繞的巍峨山脈望去。

漆飲光在她身後道:“殿下醒來的時機真是合適,我適才還在苦惱,若是殿下一直不醒,我就這麽將你抱進昆侖宮的話,讓人瞧見了,會不會不太好。”

“放心好了,不會有人看見我們進昆侖的。”沈丹熹說完,用力往後抵了一肘,口氣不耐道,“我睡覺的時候,你一直在我耳邊念叨什麽,你話怎麽這麽多?”

漆飲光吃痛地捂住胸口哼哼,往後退開一段距離,無辜道:“殿下一直睡著,我一個人趕路無聊,只能自說自話。”

他垂下眼皮,眼中神色都被濃郁的睫遮掩,語氣聽著欣喜,“難道殿下一直都聽得到我說話?有傾聽之人,那我這一路上倒也不算白費口舌。”

“誰知道你說了什麽,叫得比雞還難聽。”沈丹熹嫌棄地揉耳朵,在一個對她暴露過殺意的人懷裏,除非她蠢到無藥可救,才會真的睡死過去。

即便她的夢境再過混亂,她也能感覺到那一縷試圖侵入她靈台的神識,他想窺探她的魂魄。

漆飲光:“……”他堂堂一只妖神孔雀,竟拿他和雞做比,漆飲光的自尊心碎成了渣,沉默好一會兒,才怏怏道,“殿下,昴日星官聽到你這句話,一定會很難過。”

沈丹熹哼一聲,誰管那些雞雞鴨鴨高不高興。

昆侖就在前方,一圈環山之雲流淌天際,截斷人間和仙山,將一座昆侖劃分開兩處截然不同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