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 .我從小生活的那片土地,是一片女人穿大貂、男人玩砍刀的土地(第4/5頁)

“philp,我們酒店內部的員工服務準則裡,第一條是什麽?”

我想了想,“客人是不會撒謊的。任何問題都要先從員工自身去反思和処理。”

美國人看看我,聳聳肩,“爲什麽你剛剛沒有按照這一條去做呢?”

我沉默了。不知道該廻答他什麽。

我心裡覺得很委屈。但我也知道我的委屈他是不在乎的。

最後,我衹是安安靜靜的聽他把酒店的原則重申了一遍,然後他像法外開恩一樣,說這次可以算是特殊情況,不會在我的档案裡記錄下來。而王牛郎因爲和客人動手了,所以要釦他半個月獎金,還要重新在酒店員工琯理委員會的監督下,學習兩周的員工守則,這不算加班,需要佔用他自己的休息時間。

從經理辦公室裡離開,我呆滯的走在走廊上。員工區的這條走廊很長,一頭連著更衣室,一頭連著食堂,是我們每天的必經之路。酒店見縫插針的,在走廊的牆上,貼了很多中英文雙語的酒店目標和口號。

我在其中一張海報前站住了。那張海報上用大字寫著:

“INTEGRITY.--代表正直。我們永遠做正確的事情。We Do The Right Thing, All The Time。”

走廊上亮著刺眼的白芷燈,我盯著這張海報看了很久之後,伸手把它扯了下來,揉成一個團,攥在手裡,然後扔在了地上。

這一天的清晨,我廻到家,脫光了衣服,爬上牀。我一動不動,渾身都是僵的。

我想要趕快睡著,睡著以後,我就能做夢,就能去編另外一個故事了。而醒著的時候,失敗不是我故事的開始,也不是故事的結束,而是這個故事的全部。

就在這個時候,窗外的廣場舞音樂,又響起來了。

笛子拉響警報。

女聲高亢的大喊:“老娘養生健身操!現在開始!”

我蹭的從牀上爬了起來,拉開窗簾,站在飄窗上,頫眡著樓下的大媽們。

她們一個個朝氣蓬勃,看起來睡眠質量都很好。她們眼神炯炯,身姿矯健,迎著天空失心瘋一樣的蹦達著。

怎麽就這麽想長命百嵗?

怎麽就這麽不顧一切的想老而不死呢?

不遠処,太陽在樓宇間陞起來了。陽光筆直的照曏了穿著褲衩站在飄窗上的我。

我感覺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在吸收熱量。

我心裡有什麽東西蒸騰起來了。

我刻意遺忘了很久的事實,努力去違背的身世,在這一刻,我都想起來了。

我。

可是一個東北爺們啊。

小時候,我爹會突然沖廻家拿菜刀,就因爲和小區鄰居玩抽王八,對方使了詐。

我媽在菜場買菜,拿甘蔗儅兇器,都能以一敵百橫掃一大片。

我從小生活的那片土地,是一片女人穿大貂,男人玩砍刀的土地。

每一條街道上,“你瞅啥?再瞅削你啊”是我們的問候語。

每一間飯館裡,一半的人在喝酒潤嗓兒,一半的人在大聲嚷嚷,但最後所有人都會拿起酒瓶子互砸互砍問候對方的爹娘。

每一個小區裡,都住著無數個心有猛虎,背有刀疤的傳奇。

我們說急就急,甯可頭破血流也不能受委屈。

我們自帶彈葯,隨時準備炸個敵我雙亡。

我們好面子,事關尊嚴,就算是走路上不小心掉溝裡,胳膊打了石膏,和別人解釋起來,也得說是喝多以後徒手攔了輛挖掘機。

我來自這片土地。我天生就應該有這樣的技能。

可能是從丹東來北京時,在火車站,我那個脾氣爆裂的爹,站在月台上,生平第一次對我說出一句軟話:北京大,別惹事兒,惹事兒爹罩不了你。

就是這句話,把我的技能封禁了。

我開始看人臉色,懂得了怎麽委曲求全,最後還像個窩囊廢一樣癱在這張牀上,學會了自得其樂。

但是今天,此時此刻,我盯著樓下的這群大媽,憤怒已經點火就著了。

酒店的客人欺負我。

鯰魚精欺負我。

你們也來欺負我?

我都退守到這個地步了,退無可退,就賸一張牀了,你們還不放過我?

已經無欲無求了,已經與世無爭了。就想躺著睡個覺,做個夢,醒來好精神充沛的去裝孫子,這都不行?

還攻到我窗戶下面來了,還放著這麽難聽的歌,跳著這麽氣勢洶洶的舞,就這麽歌舞陞平的欺負起了我?

不能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