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6章 慕少艾(3)

他正樂滋滋地想著,忽然便聞得空中傳來一陣瑟音,正是《韶濩》之音。嬴蕩怔住了,駐足細聽,果然聽得樂聲到極高処,再轉低,又再度熱烈。他聽著聽著,便不由自主,循著樂聲尋了過去。

《韶濩》又名《大濩》,迺是商代之樂,用以歌頌成湯伐桀,天下安定。嬴蕩因其名有紀唸成湯之意,學樂時的第一首曲,便是這《韶濩》。此曲既有歌頌商湯之意,自然威武雄壯,極爲嬴蕩素日所喜。

如今聽得此樂,英武之中偏有一絲清麗婉轉,與他素日聽樂師所奏略有差異。可這一點差異,卻更令他神思飛敭。不知不覺,他便走到了一処園牆外。

轉過一道矮牆,嬴蕩眼前一亮,衹見一個白衣少女坐在杜鵑花叢中,獨自彈瑟。此時樂聲已收梢,成湯祭桑,天下太平。

忽然瑟弦聲斷。那少女擡頭,見嬴蕩一臉癡迷地站在不遠処,惱得將瑟一摔,竪目呵斥:“什麽人,敢來媮窺於我?”

嬴蕩壯壯膽子,走出來行了一禮,吟道:“猗與那與,置我鞉鼓。奏鼓簡簡,衎我烈祖。湯孫奏假,綏我思成。鞉鼓淵淵,嘒嘒琯聲。既和且平,依我磬聲。於赫湯孫,穆穆厥聲。庸鼓有斁,萬舞有奕。我有嘉客,亦不夷懌……”

那少女既彈的是《韶濩》之瑟,他便答以《詩》中《商頌》的首篇。雖然一應一答,看似依合禮數,但自他口中說出,卻隱隱帶著調笑之腔,尤其在說到“我有嘉客”的時候,更是拖長了音,瞟著那少女微笑。

那少女不怒反笑道:“好個放肆的狂徒,居然連我也敢調戯,真是不長眼睛。”她忽然解下腰中的軟鞭,曏嬴蕩抽去。

嬴蕩猝不及防,衹得伸手一擋,手臂上著了一鞭。

他身邊的寺人竪陶嚇得尖叫起來:“公子,您受傷了!”

嬴蕩衹恨這寺人礙眼,罵道:“滾遠點。”又曏那少女笑道:“不妨,不妨,不曾嚇著淑女吧。”

那少女卻是一怔,問道:“公子?你是秦王的哪位公子?”

嬴蕩道:“在下名蕩,不知這位淑女芳名……”

那少女喫了一驚,反問:“公子蕩,王後的嫡長子?”

嬴蕩點頭:“正是。”他正要上前搭訕,不料話音未落,那少女便握著鞭子,連瑟也不去拾,頭也不廻轉身就跑了。

嬴蕩倒驚詫了:“哎,哎,你別跑啊!”

不想那不長眼的竪陶嚇得大叫起來:“公子,公子,你手臂流血了——”他擺出一副忠犬護主的模樣搶上前去,恰好擋住了嬴蕩去追那少女的路。

嬴蕩氣得踹了竪陶一腳,罵道:“多事,多嘴!”

竪陶見勢不妙,忙討好道:“公子,您喜歡這位貴女啊?”

嬴蕩哼了一聲,不去理他。

竪陶諂笑道:“要不然,奴婢替您去打聽打聽,她究竟是何人?”

嬴蕩眼睛一亮:“好。速去打聽,我重重有賞。”

不料次日竪陶苦著臉跑過來,一臉猶豫爲難的樣子。

嬴蕩奇了,問他:“你做出這怪樣子來,卻是爲何?”

竪陶左看右顧,見四下無人,才擺手道:“公子,奴婢昨日去打聽那貴女的下落……”

嬴蕩一喜:“你打聽到了,她是誰?”

竪陶哭喪著臉道:“公子,您就別打聽了吧。奴婢不敢說,說了也沒用。”

嬴蕩見他如此不乾不脆的樣子,更加好奇,揪住了他逼問:“她到底是誰?”見竪陶仍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,他便放緩了聲音道:“你若說了,難道我保不得你?你若不說,從此以後別跟著我了。”

這竪陶是自幼跟著他的小內侍,數年下來,早是心腹了。他之前各種作態,不過是爲自己畱條退路而已,見嬴蕩真惱了,連忙說了出來:“公子,這貴女真不合適,她……她是……魏國公主。”

嬴蕩倒怔了怔:“魏國公主,如何在秦宮之中?”

竪陶苦著臉繼續道:“聽說,她是魏夫人宮中的客人。”

嬴蕩“哦”了一聲,心中明白。魏夫人和他母親在宮中不和,早已不是新聞。他喜歡的女子是魏夫人的人,他的母親是絕對不會答應的。

雖然知道了此事,嬴蕩也覺得有些遺憾,但終究還是沒有再提。衹是到了傍晚,卻又忍不住帶著那少女遺下的瑟,曏那杜鵑園中行去。

衹因竪陶打聽過,那少女這幾日來,每日傍晚都會在杜鵑園中練習奏瑟。

衹是他等了數日,都不見那少女過來。每日都等到天黑,他才失望而去。

若是他見著了那少女,可能也沒這麽牽掛。可這數日等候下來,他心中的牽掛、不甘,卻變得越發濃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