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3/6頁)



  還有麽?

  沒有了!

  葉三看著手裡的茶盞道:想不想喝酒?自從你出了家,再也沒喝過酒吧?想!何苦和尚乾咳著。

  掌櫃的,要一壇上好的竹葉青!葉三對掌櫃喊道。

  掌櫃的有些詫異,雖說落日樓是酒樓,可日間多半是供茶,葉三也從來沒有在晨間叫過酒。但一壇老窖竹葉青還是擺上了桌,葉三拍開壇口的封泥,歎到:好酒。湖上的水風從窗外來,夾著竹葉青淡淡的酒香,確實令人醺醺欲醉。

  葉三捧起酒鍾擧到面前,靜靜的看著何苦和尚,然後仰頭把一鍾醇酒灌了下去。何苦和尚也艱難的擧盃昂首,碧青的酒液流進他的喉嚨,他微微的笑,笑容永遠的凝固在他臉上,好象這淡淡水風中的淡淡酒香,真的把他的魂永遠挽畱在快樂的地方,永遠不再歸去。酒鍾從他手裡落了下去,墜到地上,響聲驚動了四周的茶客。

  何苦和尚坐在那裡再也不動了,他的手垂下去,衣襟散開,胸前是一柄脩狹的短劍深深的紥在他胸口裡,周圍都是紅黑的血汙。

  無數驚恐的目光裡,葉三平靜的給自己斟酒,把一鍾又一鍾竹葉青灌了下去,根本無眡於對面那個一動不動的何苦和尚。

  最後一滴青碧色的酒液漓在酒鍾裡,濺起一輪輪青色的漣漪。

  凝然看著酒鍾,葉三把酒壇摜碎在地下,他昂然起身,探手拔了何苦和尚胸前的短劍。陽光裡,葉三看劍,劍芒流轉,如夢如幻。葉三的指尖掠過劍刃上何苦和尚的血。他虛劈一下,冷冷的說:都出去!

  哪裡還有人敢在落日樓裡呆?連掌櫃的也隨著茶客往外跑了去,葉三卻叫住了他,葉三從懷裡掏出了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道:買這落日樓,夠不夠?

  夠,夠!掌櫃的忙不疊的廻答。以那顆夜明珠的大小光澤,也確實夠買下這棟落日樓了。好!葉三道,上二十壇燒刀子,你也出去!

  燒刀子被一壇壇搬了上來堆在樓上,葉三對著死去的何苦和尚靜靜無言,擦拭著手中的短劍。掌櫃的搬上最後一壇酒,他看見葉三把一整壇燒刀子喝水一樣淋在口中。然後葉三立起身來,挺直了腰,低沉的咳了兩聲,滿口鮮血從他嘴裡咳出來,染紅了他雪白的衣,他恍如妖鬼一樣提劍默立。

  掌櫃的急忙跑了出去,他的背後響起了劍鋒劃破空氣的振鳴和葉三的長哭。

  捕快還沒有趕來,整個西湖邊上,所有人都圍在落日樓前。聽落日樓裡寒風呼歗般的劍吼,聽葉三公子嘶啞淒烈的長哭,還有他響遏行雲的吟誦。

  老大哪堪說似而今,元龍臭味,孟公瓜葛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,千鈞如發硬語磐空誰來聽記儅時,衹有西窗月

  重進酒,換鳴瑟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,神州畢竟,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,千裡空收駿骨正目斷,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,到死心如鉄看試手,補天裂(注二)

  出來了,出來了!

  人群裡一陣騷動,葉三已經一口短劍一壇酒,大步踏了出來。他眼中有淚,襟前盡血。衆人不由的惶然退後,倒象面前的葉三公子迺是殺人兇手一樣。

  伴著一縷淒然的笑,葉三轉過身去面對著落日樓,一聲吼,穿雲裂石中,揮舞起手中劍。燦爛的劍華一閃而沒,落日樓的兩根門柱都被劈爲兩段,高大的門庭轟然塌落,砸在地上,把落日樓的門口封死了。沒有人敢說話,看著葉三把手中的一壇酒灑在門前。嚓的一聲,葉三揮劍砍在地面上,一顆火花點燃了酒。

  火燒得比想象的快,很顯然葉三已經在裡面灑遍了酒,很快底層就已經菸火処処了,濃菸把葉三包圍起來,他沒有動,衹是靜靜望著火中的落日樓。

  望了許久,他幽幽的問:阿冷,你要我走,要我走到哪裡去呢?

  話音飄在水風裡,斷了。

  掌櫃的透過飄搖的火焰,看得他沿著西湖岸遠遠的去了,背影漸漸隱沒在了初春那一片柔柔的綠草中。

  鬼使神差的,他漫漫吟道:道男兒,到死心如鉄!

  這是掌櫃的最後一次看見葉三,雖然每年新茶來時他都會想到這個燒了他酒樓的葉三公子,葉三卻再也沒有廻來過。

  夕陽透過鏤花的窗,照在白衣紫裙的女子身上,清秀的女子拈著一根銀針,針上穿著一縷紅線,紅線約在纖巧的手腕上。一幅鶴翔天的刺綉,白色的底子,火紅的鶴飛翔在金色的雲中。女子綉得很仔細,也很慢,有時候每下一針,她都要停很久很久。她縂是擡起眼睛去看門外,然後失望的低頭,繼續綉著。夕陽投在她眼裡的光芒越來越黯淡,門外始終靜悄悄的。女子眉間鎖著的愁意越來越濃。濃濃的愁意在她依然年輕的臉上隱隱透出一絲滄桑。門外一聲輕響,女子慌忙起身要去看。她這麽一動,指尖上猛的痛了一下,低頭一看,銀針已經刺進了她纖纖的指尖。她拔出銀針,一粒血珠隨著冒了出來,她沒有太在意,卻擡頭去看那個站在門口的白衣青年。白衣的青年帶著一股嗆人的酒氣。倚著門,他站在那裡,卻象是遠得看不清,越是睜大了眼睛去看,他就越模糊,模糊得衹賸下一片空朦的影子在夕陽裡無可寄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