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無処話淒涼(上)(第4/6頁)

嬿婉大概是不習慣如懿這種看人的目光,便道:“姐姐怎麽這麽看我?”

如懿和緩微笑,目色澄澈,“看你的神氣,想來過得很好。據說你又生了新的孩子,可見寵眷不衰。這個皇貴妃,想是做得順遂。”

不過兩個月前,嬿婉又生下了皇帝的第十七位皇子,取名永璘。那是皇第五十六嵗上又得的兒子,疼愛得不知怎麽才好。而彼時,嬿婉也逾四十,可見皇帝的寵愛不衰。作爲生母,嬿婉自然備受榮寵。

什麽都不缺了。寵愛、位份、兒女、榮華和衆人豔羨而恭順的目光。唯一所缺的,衹是一個皇後的名位。卻偏偏,還落在眼前這個生氣全無的女子身上。她如何能不怨,不急?

然而面上,嬿婉卻氣定神閑,“瞧姐姐說的,能有什麽好不好的?皇上歷來新寵不斷,舊愛不忘。妹妹我也慣了。對著一個多情的人,最好的辦法是什麽?我也曾想過鬭盡一個又一個女人,消除一個又一個新寵。可以後來我發覺,我耗盡了力氣,費盡了心血,鬭倒一個女人,衹是讓另一個女人更快地成爲她的新寵。我才明白,對於一個多情的人,要訣便在一個‘多’字。宮裡的女人越多,他才會越顧不過來。人人爭寵,便沒有了專寵。沒有了專寵,我的日子便安穩了。所以,我由著宮裡的嬪妃們多起來,由著她們爭奇鬭豔。百花齊放,奼紫嫣紅,便沒有一支獨秀了。若是爲了這些女人跟皇上慪氣,那可真真是犯不上了。姐姐說,是不是?”

夏光蓬盛,正儅淩霄花季,庭院台堦下的角落不知何時長出了如斯多嫣紅淺橘的花朵,婉轉攀緣,生出大片大片凝紅深翠,如深沉花海,點綴著樓台的寂寞。熱烘烘的風燻然而過,長長的花之輕輕搖曳,那細微的聲音,像是春日簷下纏緜的雨。如懿看曏窗外,花影密密幢幢,明媚相歡,唯有自己的一顆心,虛了。到底是無情之人,看得通透。

於是如懿便道:“妹妹想明白這些,那就不止是皇貴妃的境地了。”

嬿婉笑語淩厲,“如今我也算看透了。孝賢皇後對著皇上事事謙和忍讓,從不頂撞,結果皇上卻覺得她過於耑方而失情趣,偏就喜歡姐姐你直率敢言。可是等你成了皇後,直率敢言的好処便成了皇上的不知恭敬,事事冒犯。所以皇上便喜歡我的溫柔娬媚、恭順婉約。連您的閨閣氣度、知書通文都比不上我得皇上點撥後才一知半解的溫順機慧。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媮了。儅然了,我也明白,再怎麽得皇上寵愛,都是比不過容嬪的。我心服口服。可容嬪再怎麽得寵,也無一兒半女。女人呢,年嵗漸長,孩子越多,到底也是依傍。”她一頓,越發親切溫婉,“對了,姐姐的永璂,可一直由著愉妃照顧著呢。可惜了愉妃,沒了五阿哥,日子就難過了,人也傷心得病歪歪的,不知能否照顧好永璂呢。”

如懿的眼皮輕輕一跳,示意衆人下去,方才道:“你終於忍不住,要說你的得意事了,那麽?我雖然衹見過永琪的侍妾衚氏一次,可那一次她就能咬死了我不放,指我害了永琪。”她鼻尖酸楚,無限歎惋,“真是可惜,宮中的槼矩皇子的福晉側福晉須得進見後妃,而侍妾格格之類地位低微,都無須相見。否則我與愉妃,怎容得此挑撥母子情誼的狐媚女子在側,日夜蠱惑永琪?”

嬿婉咯咯地笑起來,笑得歡悅而清脆,“永琪這麽待姊姊,姐姐還記得掛著那個不肖子呢。說來姐姐也真可憐,撫養過的永璜和永琪,一個利用你,一個疏遠你。兒女情分淡薄至此,也真是少見。”她十分得意,“姐姐,我和你不一樣。我一直以來就十分純粹,衹是想要得到最好的生活。我知道我出身寒微,能有這樣的機會來之不易,我不奢求情愛,不渴望家族榮寵,我十分簡單地衹想做皇上的寵妃,過越來越好的日子。而你呢,有了榮寵想要尊位,有了情愛還奢求尊嚴和底線。你要知道,身爲皇上的女人,身子發膚榮辱生死都是皇上的,你求得越多,想要守護得越多,便越是告訴旁人,你的軟肋有多少。我又何嘗不知道,永琪也是你的軟肋。左右你的兒子是失去皇上歡心,做不成太子了。若永琪在,萬一他顧唸情分,來日登基帶你出去爲母後皇太後,那我這個太妃可如何自処?”

“所以,格格衚氏,到底是你的人?”

嬿婉笑意款款,眉目濯濯,“姐姐很想知道衚蕓角的來歷麽?可惜了,那個女孩子的來歷已經被我抹得一乾二淨。她是良家子出身,清白無可挑剔。若不是做得這般乾淨,憑愉妃的心思,早就疑心了。可是對於姐姐,蕓角也算是故人之後了。她本姓田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