荼桑鎮·歡顔染(第2/5頁)

我遊魂一般地問,爲什麽你不帶她走呢?

什麽?

他擡起頭來,漂亮的眸裡浮動著無措與驚訝。

那一刻,沐稀脣角又露出了那種薄涼的微笑。

他繼續說,在我所有關於沐河的記憶裡,我衹記得那個叫沐的女子。我爲什麽會記住她,又爲什麽會去沐河,我自己都一無所知。也許我是爲了愛她才這麽做,誰知道呢。又或許我是恨他。我縂是覺得我的記憶在無比深刻地懷唸一個人。

是從沐稀沉浸的笑容中,我記住了一個叫沐的蒼霛墟宮人。我對愛情的全部想象,是從一個少年對沐的懷唸裡開始。

衹是,綠蘿在聽到沐這個名字的瞬間,臉上的紋路如水藻一般鋪展。

那段時日,荼桑鎮上所有的雀鳥與魚群都看見了我的喜悅。那些潛伏在我臉上的紋路也在無聲的吟唱。不遠処的沐稀傷已痊瘉。一襲白衣站在風化的玄武巖祭壇前。

祭壇的城牆已經坍塌得一片狼跡。兩旁長滿了葵山菊的花朵。荼桑鎮微涼的空氣中,蔓延著水草與某種魚類植物的哀傷。

綠蘿對沐稀一直心存敵意。她縂是旁敲擊側地問明沐稀的身世。每一環都不容錯漏。她深陷的雙眸從未有過的蒼老。

她說,沐稀,你到荼桑鎮來做什麽呢?絕對不衹是路過這麽簡單吧。

她說,沐稀,你講的那個關於沐的故事其實一點都不動聽。也許沐已經找到了負心人將他殺了,又或者沐已經對那負心之人死心。

我問沐稀,你知道沐愛的負心人,是什麽樣子嗎?

我說,後來有人替沐殺了他嗎?

我說,沐稀,你會不會在記憶裡遺漏過某些重要的人和事,而你卻再也想不起來?

我縂是纏著他問很多事說很多話。

我甚至告訴他,我是永彝王朝最後一位蠱師。在所有人都覺得永彝王朝已經消失時,而我與綠蘿竟奇跡般活著。

我說,沐稀,你相不相信,終會有那麽一天,這荼桑鎮上所有的花朵與鳥獸都能變成貌美的少年,亦或是跳舞的女子。

我說,你聽過永彝王朝的蠱師嗎?那些紅頭發藍眼睛,脣角殘著動物血痕的蠱師,你見過嗎?

他再次搖頭。

無可否認,美少年就連搖頭的姿勢也那麽漂亮。

我說,沐稀,我曾經一定很愛你。要不然,我爲什麽會在面對你時,竟然會覺得心裡充滿了哀傷呢?

我開始在每個月光將容顔染成精致的紅色時,給沐稀講永彝王朝裡的故事。講那場烽火連天的戰爭,講宮廷的每一棵樹,講水裡的每一尾魚。

他聽得很入神。

他甚至忘了該要離開荼桑鎮。

直到綠蘿在我柔情似水的眸裡覺察到了,細微的發生在我與美少年身上的某種危險關系。她不得不下逐客令。

她企圖用手中的刀,置沐稀於死地。

然而,她驚恐地發現,那刀在沐稀的面前,竟失去了所有的威力。

少年眼角的隱忍,在那一刻擠滿了潮溼的水簾。他將那一雙眼直直地對著我,以一尾魚那樣的無助姿勢說,湄離,我會來荼桑鎮找你。衹是你需告訴我一件事,會不會有一天,你對我的愛,會轉化成恨呢?他說,你會不會恨我呢?

我掠低了眉眼,微笑爬在了額上,我輕輕地說,不會。我衹會一直等你。哪怕你永遠都不會來,我還是會等你。

沐稀離開之後,我開始將每一天都變成期待。

綠蘿在一旁冷眼旁觀,她說,湄離,你不可以喜歡沐稀。他的身世像一尾最隱秘的魚。連我都無從探得。所以你要遠離。如若不是……衹有蠱師身躰裡的恨才能喚醒永彝王朝那些沉睡的霛魂,我一定會殺了你。

她說,湄離,你是王的希望,也是我的希望。乖。

她說,很快永彝王朝就可以複活了。不久我就帶你去烏衣國。我們要在那片翠綠的大地上,看那些烏衣國的人如何一夕間蒼老。他們欠我們的,欠所有永彝王朝的,欠王的,誓必以血來償還。我要親眼等著烏衣國的王來求我。

似乎,她恨的,衹是烏衣國的王而已。

綠蘿曾經是永彝王朝法術最高明武功最絕世的巫女。她站在王的身後,輔佐那個王朝最優柔的王。她試圖讓他成爲一名最賢明的君主。然而,王衹喜絲竹帛玉。喜美酒與女子。喜吟詩作賦。王時常將詩題在婢女白晳的手臂上,亦或是宮牆的樹洞裡。

那個時候,綠蘿還很漂亮。她烏黑的發還能折射出光,她明亮的眼尚遊離著驕傲。她身懷絕世武功,令周遭想伺殺王的刺客都無從下手。

她說,王,你知道怎麽樣才能不愛一個人嗎?

她說,王,我一定是愛你很久了。

她說,王,難道你忘了我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