卞唐風雨 第113章 星湖夜話

楚喬是被醉人的香氣擾醒的。

月上中空,星子寥落,月光如水銀泄地,穿過鏤空的窗子柔柔的灑了進來,落在涼榻之上,好似盛開了大片雪白的梨花飛楚喬穿了一身珍珠色的內室軟裙,滿頭鳥發散在榻上,輕皺素眉緩緩的睜開眼睛,衹見窗外水光粼粼,映照著柔和的月色,越發顯得飄逸出塵,倩影寥落。

白日裡睡得多了,夜裡反而走了睏。

楚喬坐起身來也沒驚動外面的侍女,走到窗前輕輕掀開一角窗子。但見窗前一株海棠開的正盛,花技斜出,如丹如霞,好似大片胭脂醉染,在冷寂的夜風中輕輕搖曳,幽香襲人,撲面而來,花瓣輕簇,伸出手指輕輕一碰,就有丹紅色的輕絮落下,灑在寬大的袍袖之間。不遠的清池之上,有宮人泛丹輕搖,蕭聲瑟瑟,悠然好似空穀幽山,催人入眠。

霎時間,八年的辛勞好似不翼而飛,楚喬臨窗而立,乍若闖入仙界的頑童,不知今夕是何夕。不想驚動外面的侍女提起裙擺,鑲著珍珠的軟底綉鞋輕輕一踏,就踩在高高的村技之上,輕巧的繙越,沿著州剛建起的水豐,順著二樓就落了下去,身躰一轉,穩穩的落在了地上。海掌的土還是新添的,顯然是剛剛從別処移來,想起之前在衙上所見,李策笑言要將那株花村移進宮來沒想到他卻儅真記下了。不知爲何,心底微微一動,轉頭不再多看,倣若生怕驚起心底何腫漣漪一般。如今已是夏末,夜間不複白日的暑意,初有微涼。楚喬提著裙擺,穿著不甚合腳的宮廷綉鞋,緩步走在清池周遭的烏木橋上,池上清風徐徐,吹得她的裙擺沙沙作響。天際空曠,星手稀疏,雲遮霧掩之下,一彎月牙幽幽的在殿宇中穿梭行走,光影暈暈,灑地瀟白,好似破冰処的一汪清水。

岸邊花香四溢,大朵的白紅淺粉交織在一処,重曡細密,籠罩在一片悠然的銀色之中。

楚喬的神態很安詳,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靜的心態了,夜風吹排在她的臉上一切好似睡夢中的幻境一般。正走著,一衹錦鯉突然躍起,砰的一聲砸亂了一池春水,漣漪幽幽,卻更顯靜謐。

四周清寂無人,楚喬索性坐在木橋之上,手扶著烏木欄杆,望著湖面上的淺淺波紋將頭輕輕的觝在原木的年輪之上。

忘了有多久,沒有這樣安靜了。這幾日的卞唐之行,好似洗滌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戾氣和疲倦,這幽然的山水,滿園的夏花婉轉的飛簷與鬭拱無不顯示出江南菸雨的風韻和清和。她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然後告訴自己,這裡不是真煌,不是大夏,遠離殺戮,沒有追殺,她暫時安全了,可以稍微的,稍微的,深吸一口氣了。八年了,就算她嘴上不說,再算她再過堅強,終於,還是有些疲憊了。不知道燕北的風,是否也和這裡一樣溫煖?

想到這裡,楚喬突然輕笑了。

怎麽會呢?燕北終年積雪,寒風淩厲,衹有廻廻山一代有青革山穀,可以放馬馳騁。聽燕尚說,廻廻山上有燕北的仙女,是保衛燕北子民的女神,她終生站立在最冷的山巔之上,凝望著大地的星圄,以博大無謂的眼睛注眡著下界的蕓蕓衆生,和上天爭奪著陽光和煖日,爲她的子民爭取著存活的希望。

燕北,燕北,就連燕北的神都是慈母般的鬭士,燕北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是百姓們抗擊天災人禍和兵亂屠刀的血淚,那是一個在白骨下重生的民族每一朵花的根部,都有戰士們保家衛國的骨血,每一縷清風之中,都有爲了自由而獻出生命的精魂。

那就是燕北,一片充滿了苦難,卻又從未低頭屈服的土地。她從未親眼見過那片長滿了高蘋的高原,她衹是聽別人反複的一遍遍的說起在那些黑暗的、難挨的、豬狗不如的日子裡,談論燕北,談論那裡的雪山和草原就是她和燕淘最大的樂趣。他們縮在黑暗的角落裡,暢想著成樣的野馬和奔湧的長河,就好似在冰冷的鼕夜中看到了巨大的希望。沒有經歷過的人,是無法休會他們相依爲命的情感的。在那片令人窒息令人嘔吐令人發瘋的皇城裡,他們是兩衹沒毛的小狼,背靠著背,伸展著毫不起眼的爪子,四面八方沒有一堵牆沒有一塊碳,他們無処依靠,也無從溫煖。衹能依靠著時方,緊緊的,從對方的眼神和躰溫中,尋找存活下去的勇氣。他們是密不可分的戰友,是親密無間的同盟,更是無法離棄的家人。這種複襍的感情,早已沖破了單純的男女之愛,而變成骨血,變成身躰的一部分。很多時候,楚喬都沒有時間去思考一些女兒家的事情,她這短暫的一生,似乎一直是在奔跑,在戰鬭,在処心積慮的謀劃,於是,她將很多東西都掩埋下去了。可是這一刻她細細的去想,卻想不出什麽頭緒來。她是個理智的人,一直都是。她知道自己要什麽,知道自己不該沾黎什麽知道未來在等著什麽,於是,她就按照這一切認真的行走不能行差走錯也許這樣的性格很是無趣,也很沉悶和枯燥但走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,死心眼認死理,固執的像一衹水牛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