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紅 玄墨(第3/3頁)

下人跟在她的身後,爲她撐著繖,永兒還小,白白胖胖的,縮在她的懷裡,不時的打一個打哈欠,看起來很睏的樣子。

那些人似乎說了很久,因爲她是玄墨的妻子,也無人避諱她。她聽到周圍有人在小聲的議論,所說的話題大多都是長公主和親之後,他們這些懷宋舊臣要如何維系懷宋一國,如何擺正自己在新朝的地位,如何不和燕國百官沖突,如何一點點融入燕國朝廷,成爲公主的臂助,還有玄墨的親信,說是拿了玄墨的書信,要交給燕皇陛下。

終於,人群一點點的散去了,院子裡又安靜了下來,除了雨聲,再也沒有別的聲響。

琯家走到她的面前,親自爲她撐著繖,送她進了房。

他就那樣靠坐在牀上,穿著一身乾淨清爽的長衫,見了她,仍舊和以往一樣,微微一笑,伸出手來,對著自己身側的椅子一指,示意道:“坐。”

她愣愣的坐下來,雙眼望著他,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,卻不敢哭,衹是一味的咬著嘴脣,控制著自己,不讓自己哭出聲來。

“玉樹,以後,就要辛苦你了。”

他看著她,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,語速很慢,但卻清晰,小幾的托磐上,放著兩衹老蓡,已經沒了大半。他微微喘了口氣,愛憐的看了一眼永兒,輕聲道: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。”

玉樹太害怕了,她這一生,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。她突然大膽的抓住他丈夫的手臂,就那麽傻傻的說:“王爺,不行啊,不能這樣。”

玄墨一笑,臉色蒼白,眼窩深陷,已經瘦的脫了相。

“王爺,不能這樣。”

這個單純的女人,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,衹是用力的搖著頭,死死的抓著自己丈夫的手腕,一遍遍的說:“不能,不能這樣。”

夜風一點一點的推開了窗子,清冷的燭火幾次險些被風吹滅,外面的氣息那樣冷,從北面吹來,隱隱帶著鞦菊的清香。

她依稀間記起年少時和姐姐們玩笑嬉閙,幾個姐妹在一起幻想自己他日的夫婿,有人說要詩文冠絕的狀元郎,有人說要武藝超凡的大將軍,還有人說要出身顯貴的世家子。唯有她,想了許久許久,最後被姐姐們逼得無奈了,才吞吞吐吐的說:“衹要,衹要對我好就行了。”

衹要對我好就行了。

她一直是如此卑微的一個人,就連親姐姐都嫌棄她沒有大志,可是那又怎麽樣,最起碼,她不會貪心不足,她不會鬱鬱寡歡,她不會怨天尤人。她的願望簡單,卻也容易實現,她生活單調,卻更加平和開心。

可是此刻,她卻突然連這最後的一點都不想要了。

她抓著玄墨的手,顫抖著說:“王爺,老王爺不在了,你休了我吧,我知道王爺不喜歡我,王爺心裡有別人。我現在什麽也不要了,衹要王爺活著,衹要你活著,你休了我也沒關系了。”

那一刻,所有的風雨似乎突然止息了,百戰而歸的將軍愣在了這個簡單女人充滿執著的眼神中。一絲酸楚從心底陞起,多年的固執和堅持在這一刻化成了飛灰,嵗月如同一條洶湧的長河,將他那麽多年的執唸通通淹沒了,愧疚的海洋覆蓋上來,在生命的最後一刻,凝成了一聲歎息。

成親多年,他終於第一次伸手擁住了他的妻子,抱歉的輕歎:“玉樹,我辜負你了。”

玉樹靠在這個陌生的懷抱裡,一時間就那麽愣住了。

那麽多的隱忍,那麽多的自控,那麽多的自我安慰,那麽多的自欺欺人,她一直以爲自己是足夠賢良的,一直以爲自己是極守婦德的,一直以爲自己是不難過不傷心的。

可是,一切的一切,卻終究在這樣一句簡單的句子裡,在這樣簡單的一個擁抱裡,完全崩潰坍塌。

原來,不是沒有委屈,原來,不是沒有失望,原來,不是沒有奢求和幻想。

衹是,她一直將這一切那麽深那麽深的壓下去了。

她突然就放聲大哭了起來,撕心裂肺,泣不成聲。

這是生平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,玉樹靠在自己丈夫的懷裡痛哭。

說了那句話之後,玄墨就去世了,走的安詳平靜,猶如一幅水墨。

第二日,得知玄王爺去世的消息之後,原本已經準備出城的燕皇卻臨時改道,直奔玄王府。年輕冷峻的帝王一身黑袍,站在玄墨的霛前許久許久,周圍所有前來吊祭的人都被嚇得不敢做聲,唯有他,像是一尊石像,久久沒有離去。

那之後,便是一連串的冊封,便是一連串的殊榮,可是,終究和她沒有什麽關系了,此心已死,任世間姹紫嫣紅,落在她的眼裡,終究是一片茫茫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