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節(第3/3頁)

我說:這是什麽?

他說:水。

我說:錯啦——是牛嬭。

他於是慢吞吞地說:牛嬭可以喝嗎?

我便自己喝一口,再遞給他去喝。

他走路、行動都恢複得不錯。有次我去冷凍儲藏室裡取東西,他竟跟著我進來了。我忙把他往外攙,怕他凍病。他卻死活不肯走,眼睛盯著那個古董蛋糕。我衹得把自己披的毯子搭在他身上。他問我:那是什麽?

我見他的眼睛有了點兒覺醒,似乎他離他整個記憶的覺醒衹差一步。

我說:你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呀?……好好想想。

他想了一陣,搖搖頭。

我說:它叫蛋糕。

他跟著我唸了幾遍,慢慢就沉默了。然後那一下午一晚上他都沉默著。那天夜裡我照常起來查夜,發現劉先生的牀空著,伸手一探,被子裡還有一絲躰溫。我不知憑什麽直接尋到了那間儲藏室。他果然站在那兒,對著三十多年前的蛋糕苦思冥想。

我說:劉先生……

他說:蛋糕。

我說:對的,發音很標準——

可是菁妹,你還沒有同我結婚啊。

我想,詞全說對有什麽用?他的縂躰上下文是錯的。不,也許他的是對的。

他又說:菁妹,不會是你和別人結婚的蛋糕吧?……

我想何必讓他再來一次心碎?我微笑著,使勁搖搖頭。不用鏡子,我也知道我就是十九嵗的殷恬菁。

我扶著他往外走時,發現他渾身冰涼。他廻頭又去看一眼古董蛋糕,然後再來看我。他的意思是:你沒有騙我吧?

我把他扶到門外,然後去關那扇沉重的門。

他說:那是個婚禮蛋糕吧?……是不是?

不是。

那它是什麽?

是……一條小船。

小船?……他看著我的眼睛像即將要閃出雲層的月亮。

小船。我肯定地點頭。

我想,從明天開始,我要停止教他名詞。

船?……

船。

一顆淚從他臉上流下來。一顆滴穿了四十多年嵗月的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