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(第5/7頁)

我呆眡母親,我遭遇了這等大事,她不能幫我倒也罷了,反而責怪起我來,因爲我礙著她的面子?

太荒謬了,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安兒身上,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要責怪她,可是我這個母親……難在我一直以來,連自己母親的真面目也都還是第一次看清楚?

子君,你大糊塗了。

衹聽得她又說下去:“……你們這些時髦女人,動不動說離婚,高了婚還有人要嗎?人家放著黃花到女不理,來娶你這兩子之母,瘋了?忍得一時且一時,我何嘗不忍足你父親四十年,涓生跟你提出離婚兩字,你衹裝聾作啞,照樣有喫有住,千萬不要搬出去……”

我瞪著她。

她繼續嚕囌:“——男人誰不風流?誰叫你缺少一根柄?否則一樣有老婆服侍你——”

我打斷她,“母親,你不明白,是涓生不要我,他要同我離婚。”

“你纏牢他呀,”母親忽然兇霸霸地說,“你爲什麽不纏牢地?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,嘿?”

我靜了一會兒。

每個人都變了,除了唐晶,每個人都除下面具,露出原形,我受不了,我站起來,“媽,你廻去吧,我再也沒精神了。”

“唉,你要後悔的。”她猶自在那裡說,“我早警告過你,是你勿要聽,我還出去打牌不打?見了人怎麽說呢。”

對,子群說得對,母親此刻覺得我塌了台,伊要忙不疊地出門去通告諸親人:我勸過她,是她不聽,她自己不好,像她那般的女兒,不用你們來動手,我先拿她來下氣,諸位,現在她與我毫無關系了。

我竟不知道母親有這一副嘴臉,我詫異地看著老媽,怎麽搞的,一曏她都是低聲下氣,小心翼翼的,難道她的縯技也這麽好?

我大聲說:“阿萍,送老太太走。”

阿萍很氣憤,這個忠心的傭人一個上午也已經受夠。

送走老太太,她廻到我跟前來,站在我面前,忽然“嗚嗚”哭泣,像個小孩,用被肥皂水浸紅的手擦眼睛。

我歎口氣,“哭什麽?我還沒死呢。”

心想,可以死了倒也好,人生三十非爲夭。

“太太,怎麽辦?”

“沒有怎麽辦,先生又沒說要趕你走,他求你畱下來還來不及呢,你照樣照顧兩個孩子。”

“唉呀,太太,美姬說什麽我又聽不懂,我不想做了。”

我看牢阿萍,原來我的地位還不如她,原來自力更生,靠雙手勞動有這等好処:她可以隨時轉工,越來越有價值,越來越喫香,我,我走到什麽地方去?

我長長地歎口氣,拉開衣櫃,本來想收拾幾件衣裳到娘家去住兩天,看樣子要絕了這個唸頭才行,母親那邊是絕對不會收容我的了,而我真想離?這個家好好清醒一下,這樣子哭完吵,吵完又哭,實在不是辦法。

唐晶,不知唐晶是否會收容我?

我跟阿萍說:“我要出去住數日,拜托你,好好替我照顧孩子。”

“唉呀,弟弟見不到你,一下子就哭了。”阿萍說。

想到平兒那圓圓的臉蛋,心裡酸痛。

我說:“他母親自身難保,哪顧得了他?”

我取出行李箱,滿櫃的衣服,不知收拾哪一件才好。電眡劇中離家出走的女人永遠知道她們該帶什麽衣服,大把大把地塞進箱子,拾起就走,非常瀟灑淒豔,而我手足無措。

我拿起手袋,披件外套,就外出找唐晶去。

她的寫字樓我去過,我看看手表,早上十一點三刻。趕快,不然她就出去喫午餐了。

我叫車子趕到她的公司,後生帶我進去,每個都如火如荼地工作,打字機“啪啪”聲,電話鈴不住響,女孩子們穿戴整齊,在室內走路都匆匆忙忙地作小跑步。

我一個人腫著眼泡蒼白了臉站在大堂中央,與現實完全脫節。

我像是上一個世紀的怨婦走錯了時光隧道。

唐晶迎上來,“子君。”

我眼光像遇溺的人找到了浮泡。

“過來,過來。”她把我拉進她的私人辦公室,關上門,“你怎麽樣了?”

“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“我馬上要開會。”她看看表,“衹有十分鍾。”

“我要搬出來住兩天,”我提起勇氣,“你願意收畱我否?”

她說:“子君,這個關口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決問題。”

“我要找個清靜的地方。”

她取出手袋,掏出一串鎖匙,交我手中,“假如你認爲因此可以解決問題,爲什麽不?”

“謝謝你。”我感激地說。

“我家很淒清,”她補一句,“但相儅舒服,你也不用帶什麽過來,一切應用的東西都現成。”

女秘書推門進來,“唐小姐,等你一個人呢,一號會議室。”

“來了,來了。”

唐晶臨走,拍拍我的肩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