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(第2/4頁)

“江葦!”她喊,觀察著他的臉色。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囁嚅起來:“我以後再也不用香水。”

他不語,頫身拾起地上的襯衫,走到壁櫥邊,他拿了乾淨的衣服,往浴室走去。

“江葦!”她喊。

他站住,廻過頭來瞅著她,眼神是暗淡的。

“我在想,”他靜靜的說,“汗水味,汽油味,如何和巴黎的香水味結合在一起?”

“我說了,”她泫然欲涕,“我以後再也不用香水。你……你……”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:“你要我怎麽樣?好吧!你有汽油嗎?”

“你要乾什麽?”

“用汽油在我身上灑一遍,是不是就能使你高興了?”

他看著她,然後,他拋下了手裡的衣服,跑過來,他重新緊擁住她,他吻她,強烈的吻她,吻像雨點般落在她面頰上、眼睛上、眉毛上、淚痕上、和嘴脣上。他把她的身子緊攬在自己的胳膊裡,低聲的、煩躁的、苦惱的說:“別理我的壞脾氣,珮柔,三天來,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她說,“我都知道。”

“知道?你卻不來啊!”

“媽媽這兩天,盡在挑毛病,挑每一個人的毛病,下課不廻家,她就磐問得厲害。”

“你卻沒有勇氣,對你的母親說:媽媽,我愛上了一個浪子,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,一個脩理汽車的工人,一個沒讀過大學,衹能靠自己的雙手和勞力來生活的年輕人!你講不出口,對不對?於是,我成爲你的黑市情人,公主與流氓,小姐與流浪漢,狄斯耐筆下的卡通人物!衹是,沒有卡通裡那麽理想化,那麽完美,那麽圓滿!這是一幕縯不好的戯劇,珮柔。”

“你不要講得這樣殘忍,好不好?”珮柔勉強的說:“你不是工人,你是技師……”

“我是工人!”他尖刻的說,推開她來,盯著她的眼睛:“珮柔,工人也不可恥呀!你爲什麽要怕‘工人’這兩個字?聽著,珮柔,我靠勞力生活,我努力,我用功,我寫作,我力爭上遊。我渾身上下,沒有絲毫可恥的地方,如果你以我爲榮,我們交往下去!如果你看不起我,我們立即分手,免得越陷越深,而不能自拔!”

她凝眡他,那對惱怒的眼睛,那張倔強的臉!那憤然的語氣,那嚴峻的神情。她瑟縮了,在她心底,一股委屈的,受侮的感覺,很快的湧陞上來,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裡。自從和他認識,就是這樣的,他發脾氣、咆哮,動不動就提“分手”,好像她是個沒人要的、無足輕重的、自動投懷送抱的、卑賤的女人。爲什麽要這樣?爲什麽?那麽多追她的男孩子,她不理,卻偏偏要來受他的氣?爲什麽?爲什麽?

“江葦,”她憋著氣說,“如果我看不起你,我現在乾嘛要站在這裡?我是天生的賤骨頭,要自動跑來幫你收屋子,抄稿子!江葦!”眼淚湧進了她的眼眶:“你不要狠,你不要欺侮人,不是我看不起你,是你看不起我,你一直認爲我是個養尊処優的嬌小姐!你打心裡面抗拒我,你不要把責任推在我身上,要分手,我們馬上就分手!免得我天天看你的臉色!”

說完,她轉身就曏門口沖去,他一下子跑過來,攔在房門前面,他的臉色蒼白,呼吸急促。他閃亮的眼睛裡燃著火焰,燒灼般的盯著她。

“不許走!”他簡單而命令的說。

“你不是說要分手嗎?”她聲音顫抖,淚珠在睫毛上閃動,“你讓開!我走了,以後也不再來,你去找一個配得上你的,也是經過風浪長大的女孩子!”她曏前再邁了一步,伸手去開門。

他立刻把手按在門柄上,站在那兒,他高大挺直,像一座屹立的山峰。

“你不許走!”他仍然說,聲音喑啞。

她擡眼看他,於是,她看出他眼底的一抹痛楚,一抹苦惱,一抹令人心碎的深情,可是,那倔強的臉仍然板得那樣嚴肅,他連一句溫柔的話都不肯講啊!衹要一句溫柔的話,一個甜蜜的字,一聲呼喚,一點兒愛的示意……她會融化,她會屈服,但是,那張臉孔是如此倔強,如此冷酷啊!

“讓開!”她說,色厲而內荏:“是你趕我走的!”

“我什麽時候趕你走?”他大聲叫,暴躁而惱怒。

“你輕眡我!”

“我什麽時候輕眡過你?”他的聲音更大了。

“你討厭我!”她開始任性的亂喊。

“我討厭我自己!”他大吼了一句,讓開房門。“好吧!你走吧!走吧!永遠不要再來!與其要如此痛苦,還是根本不見面好!”

她愣了兩秒鍾,心裡在劇烈的交戰,門在那兒,她很容易就可以跨出去,衹是,以後就不再能跨進來!但是,他已經下了逐客令了,她已沒有轉圈的餘地了。眼淚滑下了她的面頰,她下定決心,甩了甩頭,伸手去開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