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愛非其道 二

他白皙的臉龐平靜而清雋,看著樹冠,輕描淡寫。最多的一次,數到12221。她剛才出現時,數到3745。

今天很巧,在這裡相遇。其實,也不算巧合。每過一段時間,他都會在“大傢都睡著的時候,躺在樹下數葉子”。就他一個……

今年的雨水出乎意料地多。

甄意站在精神療養院的落地窗旁,呆呆地望著。雨水沖刷草地,一片清冽的綠色。開敗的櫻花打落在臺階,零零碎碎。今天病人們不能放風,估計一個個又不滿地抗議瞭,不知道護士該怎麼哄他們。

她腦子裡空空的,什麼想法也沒有,隱隱覺得做瞭錯事,可記憶十分模糊。今早醒來發現卞謙的N個未接來電,打電話過去,卞謙緊張死瞭。甄意卻不敢告訴他,隻說先要來看心理醫生。

身後有輕緩的推門聲,她嚇瞭一跳。回頭,是言格進來瞭。“小柯說你找我?”

她“嗯”一聲,再沒言語。今早在爺爺的小樓裡醒來,一個人,她依稀記得昨晚見過他,也不知她有沒有無意間說什麼。

她閉嘴不答的工夫,他安靜而耐心地等候著。

他一眼就看出她情況很不好。開門進來的瞬間,她回頭,表情茫然又恐慌,像深度受驚的病人。幾個小時不見,她眼圈很深,眼窩深陷,嘴唇上還起瞭泡泡,從頭到腳,都沒精打采,像隻蔫掉的茄子。

她低頭站在他面前,肩膀垮著。昨晚安置好她後,他就離開瞭。沒有等她醒來,怕她受驚;今天上午工作稍稍心神不寧,擔心她的狀況,好在,她來瞭。

他心裡溫和地嘆瞭口氣,不知甄意昨晚的狀態出現過幾次,但他以後必須加倍關註她。盡管對他來說可能有些困難,但他會竭力嘗試。“發生什麼事瞭?”

一聽他這般溫和的嗓音,她就想哭。她頭低得更低,死死忍著,聲音細得像蚊子:“我隻是想見你。”

言格稍稍怔愣。

一秒的安靜那樣漫長,甄意在心裡苦澀地笑,“我隻是想見你”真是個有歧義的句子,好在她聰明,還可以巧妙地補充:“我隻是想見你,言醫生。”

他不動聲色:“是有事想向我咨詢?”

“嗯。”為何此時的感覺如此頹廢。明明就是想見他,卻不能光明正大地說真話。並非她沒瞭年少的勇氣,而是他已不是年少的他。面對別人的未婚夫,她不敢逾矩。昨晚不清醒的擁抱叫她深深自責,覺得自己像偷情一樣面目可憎。

而在表姐傢的事,太多太多她想不起來,必須借助心理醫生的幫忙,別的醫生,她信不過。她對自己說,她如此信賴他,不過是信賴他身為醫生的專業和保密。

風從窗外吹進來,她的心微微發涼。自覺走到躺椅邊,睡上去。

一瞬間,身體和心靈都好累。她兩眼無神望著淡藍色的房頂,喃喃道:“我昨晚做瞭一個噩夢。”他輕輕拉來椅子,坐下:“什麼樣的夢?”

“我……”她壓抑著心中的痛苦,狠狠蹙著眉心,“有一個小女孩站在森林裡,頭都爛瞭。她看著我,眼洞很黑,不停地問,”她深深吸瞭一口氣,淚霧彌漫,“問:‘你為什麼把我扔進山裡呢?老鼠咬我,好痛,你看我的手。’……”甄意嗚咽,悲傷又可憐,“她抬起手臂,被老鼠野狗啃得隻剩一截白骨。”

“這樣的夢持續瞭多久?”

“隻在昨晚。”

“昨晚發生瞭什麼事?為什麼夢裡的小女孩會質問你把她扔進山裡?”

“因為……”甄意拿手背遮住眼睛,嘴唇蒼白,劇烈顫動,才開口,眼淚就落下來,“因為我可能真的這麼做瞭。”淚水成河,默默流淌。

她遮著眼睛不敢看他,她如此罪惡,如此醜陋,不知他會用怎樣的眼神看待她。她不敢去想,內心是那樣羞愧,卑微,她自己都嫌棄自己。

可言格並沒批判,甚至沒有評價,嗓音依舊平淡而清和:“發生什麼事,讓你這樣做?”

他的問題真寬容,不問她為什麼做,而是問什麼事驅使她去做。甄意愈發心酸,嗚嗚哭起來。他沒勸,也沒打擾,安靜地坐在一旁,包容地等待。

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,風吹進來,帶著雨水的涼意。言格起身拿瞭毯子,給她蓋上。她滾進毯子裡,埋著臉繼續嗚嗚。她把自己的臉哭成一隻大花貓,終於哭夠,才羞愧地拿開手,慘兮兮地看他。他一身白衣,安然坐著。俊顏清雋,眉目和淡,黑湛湛的眼睛溫和清淡,不帶苛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