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章(第2/2頁)

而後他的目光一轉,就落在了明珠身上,明珠心裏一突,暗道不好,她可是忘不掉,眼前這位是掖庭的閻羅王,殺人不見血的主,如今被他盯上,哪裏會有她半分好處,思及此處只覺得手指冰涼,忙跪下。

嚴鶴臣的目光一如既往,冷得像冰塊似的,他垂下眼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,他的眼睛微微垂著,單單這般站著,總叫人心生畏懼似的。

也不曉得這般僵了多久,嚴鶴臣又向她走了幾步,語氣十分平淡:“不必動不動便跪,隨我到司禮監一趟。”

他這般平靜,反而越叫人心底發毛,明珠只覺得心臟跳得飛快,只敢點頭,只是心裏多了幾分惶然,在這深宮裏頭,也不知道該仰仗著誰,又該依靠著誰,不過是像個不值錢的阿貓阿狗任人擺布。

她的手指捏了捏袖子裏景泰藍描金的小瓶子,悄悄擡眼看了一眼嚴鶴臣的背影,他既是給她送藥,保不齊也是不想要她的命罷。

心下惶惶然也不敢多言,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嚴鶴臣身後,日頭明晃晃的亮,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幽幽的永巷裏面,只有嚴鶴臣黑緞雲頭靴踏出來的聲響。

明珠心裏越發惴惴,只顧埋頭緊走,偶爾有宮女太監經過,也都紛紛和嚴鶴臣行禮。就這般走了一刻鐘,或許還要更久些,明珠只覺得自個兒頭頂的頭發要燃起來了似的,終於瞧見了司禮監的牌坊。

司禮監掌握的事情格外冗雜,故而是一處二進的大院子,除了分配各宮例銀俸祿,還要準備大小禮儀慶典,大小事宜皆要過目,再者嚴鶴臣與另兩位秉筆還有批紅票擬的差事,諸多事宜加在一起,簡直不厭其煩。

偏嚴鶴臣倒像是信手拈來,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。

他走在明珠前頭,明珠不曉得要去哪,只顧埋頭跟著,卻倏而聽見一聲慘叫,是女子的聲音,而後就被人像是用什麽東西捂住了嘴,她第一次來司禮監自然不曉得是什麽緣由。嚴鶴臣站定了身子,掖著手向北面看去,淡淡問:“你可曉得那是何處?裏面關著的又是何人?”

明珠擡眼看去,只見不過一排尋常模樣的屋舍,瞧不出什麽特殊來,只低頭道:“不知。”

“這是暴室,”嚴鶴臣淡淡的,“你方才聽見的,她叫聽蟬,也是長公主身邊的人。只不過,她跟錯了主子,試圖反咬一口。”

明珠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了嚴鶴臣的意圖,她忙跪下:“奴才忠心於公主,絕無二心。”

“嗯。”嚴鶴臣微微挑眉,他站在一棵松樹旁邊,整個人後背挺直,也如這松柏一般挺拔俊逸,他清冷著眉目道:“整個昭和宮裏只長了一張嘴,你日後要為人謹慎,不可再像今日再被人拿捏把柄。”

他的語氣冷冽,可明珠心裏卻由衷地生出些許感激來,自她入宮之後,不過是群芳館的姑姑們親自教導她些許本事,可也動輒打罵罰跪不給晚飯,可今日嚴鶴臣語氣雖冷,可卻是真的在幫她。思及至此,她抿著嘴對嚴鶴臣微微一福:“奴才記得了。”

嚴鶴臣垂眼看著她,只能瞧見她頭頂隨風曳動的淺妃色宮花,宮裏的後妃們大都不喜歡淺妃色,雖然顏色明媚鮮妍,可總叫人覺得難登大雅之堂,偏明珠年齡嫩,也只得挑這些鮮亮顏色的宮花戴在頭上,到底是年輕,別有一番雅致。他掃了一眼她的膝蓋,瞧模樣應該是無大礙了,他也就沒再繼續過問。

又淡淡叮囑兩句便說:“你回去吧,公主身邊好生伺候。”

明珠如蒙大赦,猛地擡起頭:“多謝嚴大人!”她眼睛清潤帶著微光,裏頭半點雜質都沒有,只讓人覺得像是一陣清風吹過,從骨子裏都透出些歡喜來。

嚴鶴臣的眼中似乎喊了三分淺淡的笑意,一瞬間就瞧不清楚了,明珠只當是自己看錯了,又福了福身,踅身向司禮監外頭走去。

一直走到門口,她下意識回頭看去,嚴鶴臣依舊站在原地,他已經穿著禦前行走時穿著的玄色曳撒,金絲銀線繡成的交領襯得他姿容如電。遠遠地已經眉眼瞧不清晰了,可明珠無端地覺得頭腦裏能勾勒出他眼含悲憫,眼眸浩瀚的模樣。

她轉過身,不再看了,眼前又是幽幽的永巷,寂靜而悠長,地上背印處長著青苔,她看著宮闕檐角錯落的瑞獸,有陽光從它們的頭頂落下來,照得她微微眯起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