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雨水(3)(第2/2頁)

嚶鳴噯了聲,含笑說:“阿瑪別忘了夜裏添衣,後半夜可冷。”目送馬車去遠,才攜潤翮回院子裏。

潤翮一路上都在掰手指頭,“皇後大行,官員一月內不嫁娶,百日內不作樂。你和海銀台上年過了小定,等國喪滿服,五月裏就能辦喜事了……”說罷轉過頭來瞧她,“二姐,你喜歡海銀台吧?拿他和大姐家的郡王比,我看也不落下乘。”

嚶鳴眉心輕籠的陰雲悄悄散開了,玩笑式的問她:“你是瞧人俊,就覺得這人合心意,是麽?”

潤翮點頭,“老話兒說了,相由心生,這人要是個正派人,從眼神和嘴就能看出來。你瞧瞧他的,再瞧瞧庶福晉她哥子的,那個白裏,嘴角擰著十八道彎,跟水浪邊似的,一看就不是好人。”

別看這府裏進進出出只有福晉和側福晉兩位,其實後院還有一位庶福晉。這庶福晉本來是莊子上的果戶,有一回在主子跟前露了臉,給帶回了府裏。一般像王侯公爵那種品級的,到了適婚的年紀宮裏愛做媒,配的也是有根底的人家。比如上房的福晉是大學士家的小姐,側福晉也出身四品佐領門戶。而那種雞窩裏巴結上來的,至多只能稱“庶福晉”,既不入冊,又無冠服,僅比使喚丫頭高一等。

但處境的尷尬,並不妨礙庶福晉為自己的兄弟子侄謀差事。納公爺手上有實權,她憑著一身撒嬌的好手段,慢慢把娘家扶植得略像了點樣兒。只是後來一件事,徹底叫納公爺冷落了她,當初福晉的大姑娘到了議親的年紀,庶福晉知道消息後,竟有膽子給她的一個遠房侄子保媒。

納公爺還是賞了她臉,憋著火願意聽她細說,萬一隔著十萬八千裏的親戚是當朝大員呢。結果她絮叨了半天,終於惹得納辛勃然大怒——

“你媽了哈赤,隨旗行走的三等蝦②,連個藍翎侍衛都沾不上,跟我這兒蒙事兒來了!”從床上蹦起來,一腳把人踢翻,下令叉進後罩房醒神兒去。後來雖放出來,但榮寵大不如前,現在要不提,幾乎沒誰想得起這個人來。

每家總有一些可笑可氣的人或事,嚶鳴無奈說:“你怎麽拿海家和白家比呢。”

潤翮也發現自己失言,沖她吐了吐舌頭,笑道:“可不的,我欠妥了。我就是想誇誇海銀台,不光為他的長相,還為他做的那個小房子。”

潤翮嘴裏的“小房子”,其實是燙樣。

宮外有眾生百態,宮內四面高墻,看不見真正的大千世界。帝王家隔三差五需要興土木,或是修建園囿,或是修建陵寢,工程一動便耗資巨萬。皇帝沒那閑情兒,聽你口沫橫飛描述房梁是什麽樣兒,影壁又是什麽樣兒。皇帝需要直觀的東西,有那麽個沙盤,那麽個物件放在眼前,甚至屋頂一掀,裏頭陳設都一目了然,那就叫燙樣。

燙樣是根據地盤尺寸精細制作的,據說工程竣工後拿燙樣去比對,分毫不會有出入。嚶鳴對那些庭院地宮並不了解,但她很佩服海銀台的匠心和巧思。也許自己本就孩子心性,見著那些小玩意兒,和潤翮一樣,覺得實在是太有意思了。

厚樸對這個未來姐夫的評價卻不高,聽說了海三爺的情況,撇著嘴說:“他家不是領鎮國將軍的祿嗎,就幹這事由?”腦袋一通搖,“玩物喪志!”

嚶鳴笑了笑,心說厚樸不明白,爵位是祖上傳下來的,頂著將軍的銜兒,行的未必是將軍事,如今好些蒙古貴胄連魚皮刀都拔不出來,何況他家上兩輩起就已經從文了。海銀台幹的是正經差事,且是獨一份的手藝,朝廷內外找不出第二個能替他的人。如果見過他,就知道他不是那種赳赳武夫,他合該是坐在桌前,山川河流盡匯指尖的人。

把潤翮送進屋,嚶鳴便回自己的院子。底下丫頭早燃了香,熏了被褥,預備伺候姑娘擦洗。

“宮裏回來才換洗過,過會子再說吧。”嚶鳴一頭吩咐她們別忙,一頭在書案前坐了下來。

抽出屜子,裏面有個花鳥錦盒,揭開蓋兒就是一枚橄欖核雕刻的小船。把這小船托在掌心,只有一寸來長,但就是這麽丁點的地方,雕了八扇能開闔的窗戶,每扇窗戶後頭還坐人,那得是多靈巧的一雙手,才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議的東西來!

松格見主子愣神,扭頭沖鹿格眨眼。鹿格調轉視線看過去,燈下素凈的姑娘,襯著案頭瘦梅和背後步步錦的月洞窗,是一幅清清澄澄的畫兒。

作者有話要說:①墊窩兒:貓、狗產仔時最後一個出生的叫墊窩兒。

②三等蝦:滿語侍衛的發音為“蝦”,三等蝦就是三等侍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