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小滿(3)(第2/3頁)

要說把閨女送進宮,能當皇後納公爺覺得還湊合,要是不能當上皇後,不如嫁給海家。海家哥兒有門手藝,將來修屋子修祖墳都是現成的,姑爺能幫著操心。嫁給皇帝呢,可有什麽?老丈人見了皇帝女婿該磕頭還得磕頭,皇帝一瞪眼,“奴才萬死”簡直就是順口溜。要等到揚眉吐氣時,得是皇帝死了,外孫子即位……這麽一想,又虧又遙遠,真是不上算。

嚶鳴知道這個爹骨子裏有些反叛,惹他不高興了,他也很敢於抱怨。但這地方人多眼雜,不像家裏,她皺眉笑道:“阿瑪,我又不是來宮裏當姑奶奶的,做得不對了,受調理是應當的。我不覺得掃臉,沒多會兒皇上就赦免我了,皇上是好人。”

納公爺聽了差點兒笑出來,好人?這年頭好人真多,張嘴就來。

也是人在矮檐下,他又嘆了口氣,“為什麽讓你跪,你告訴我,回頭我好和你額涅她們交代。”

嚶鳴說:“皇上賞我羊肉燒麥,我吃吐了,皇上瞧我辜負了皇恩,就罰我了。”

“啊?”納公爺一記悶雷劈在了天靈蓋上,“上回他上軍機值房裏特特兒問我來著……”

父女倆巴巴兒對望著,半晌嚶鳴蹲了個安,“阿瑪您忙吧,我上養心殿去了。”

被自己的親爹賣了,能怨誰?嚶鳴覺得無話可說,垂頭喪氣邁過了隆宗門。

松格追上來,不知道怎麽開解主子,便道:“萬歲爺真有心。”

心思沒花在好地方,缺德帶冒煙。想當初他八成也是這麽整治深知的,深知一貫不拘小節,結果他一拳打在棉花包上,大概覺得無趣得緊,後來就徹底冷落深知了。

想明白應對的方兒,嚶鳴心裏有了底。她覺得多忍讓忍讓,別氣別惱,皇帝敗了興,往後就好了,總能過上消停安穩的日子。

跨進內右門,她因那晚上頂著一張五花臉邁出養心殿而一夜走紅,宮門上站班的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。見了她忙上來打千兒,“姑娘來了?”又來挨欺負了?

她噯了聲,“我找禦前的人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小太監樂顛顛的,“奴才給您報裏頭當上差的去。”

一會兒三慶出來了,笑道:“大中晌的,姑娘怎麽過來了?下回打把傘吧,仔細曬壞了。”一面說一面往裏頭引,“萬歲爺這會兒正練字呢,您在卷棚底下略等等,我這就給您通傳去。”

嚶鳴忙說不,“我是來問問明兒怎麽安排的,沒什麽要緊事兒。萬歲爺忙,就不耽誤主子工夫了,問您也是一樣。”

三慶感覺有點為難,到了養心殿不進去請安,回頭萬歲爺知道了怪罪,那多不好!可轉頭再想想,宮裏來去的人多,不是每個進過養心殿的都得去見皇上,萬歲爺政務忙,哪兒有那麽多的閑心見人。於是他把她請到東邊的廊廡底下避日頭,仔仔細細告訴她:“明兒您得早起,萬歲爺寅時就要起身,卯時召見眾臣工。咱們禦前的人分兩撥,一撥跟隨劉總管伺候萬歲爺上太和門,一撥就在午門外頭候著。大行皇後停在景山殯宮,到時候先上景山起靈,一應儀仗都預備妥當了就出殯。喪儀走一條禦路,咱們走另一條,萬歲爺要先一步到鞏華城,預備迎接大行皇後梓宮。”

嚶鳴仔細聽著,說起來倒也不復雜,但真正行事要比口述繁瑣一萬倍。她頷首,溫聲道:“我記下了,明兒寅時起來,收拾停當就往這兒來和你們匯合。我沒經過這些事,心裏也懸著,橫豎明兒聽德管事的安排就是了。”

三慶道:“您也別慌,一應都有內務府承辦,咱們跟著禦駕行走,準錯不了的。”正說著,眼梢一瞥,見小富從前殿大門上出來。出來了沒走,呵腰站在檻外恭迎,三慶喲了聲,“萬歲爺移駕了。”

嚶鳴烏雲罩頂,心裏嘀咕又得照面,照了面一準兒又沒好話。可既然逃不開,只好硬著頭皮上,不過自那回頂硯台的事兒發生後,接下來幾天皇帝見了她像沒見著似的,不拿正眼瞧她。她呢,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,巴不得皇帝從此忘了有她這個人。就算以後不得已封她做了皇後,也可以像對待深知一樣對她不聞不問,反正沒人整天給她小鞋穿,她再活上三四十年問題不大。

把頭低得更厲害點兒,幾乎要貼上自己的胸口,以為皇帝這樣就不會發現她了,結果三慶一個勁兒暗中拽她袖子。她遲疑了一下,擡眼看過去,皇帝就離她不遠,乍然一看,嚇她一跳。

“太皇太後派你來,有什麽要吩咐的?”

皇帝站在廊前的日光下,微微眯著眼,藍袷紗袍上的金剛石馬尾紐子,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烏油油的光。

有些人是不能拿到大日頭底下檢驗的,就著光看,能看出許多瑕疵來,即便蓋著厚厚的粉也一目了然。而有些人呢,合該在太陽底下照看,那肉皮兒是一面白潔的玉牌,印上深邃的眉眼和嫣然的唇色,恍惚有種無塵的假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