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芒種(5)(第2/3頁)

嚶鳴如夢初醒,點頭說對,“我得再試試去。”

殯宮眼下正行大禮,還得略等一會兒,小富把她們送到了廊下,她便和松格老老實實靠墻站著傻等。

殿裏香煙繚繞,梓宮安放在正中間的須彌座上。皇帝持青瓷杯灑了奠酒,身後眾臣三跪九叩成禮,殿裏亦是靜悄悄的,除了打袖的動靜外,連一聲咳嗽也不聞。

皇帝這個時候總要表一表體下的心,他見了薛尚章,溫煦道:“如今奉安大典就在眼前,皇後百裏路也走過來了,你心思要放寬些,朕以後還要仰仗你。皇後雖不在了,你終究是朕的國丈,往後家裏若有難處,只管同朕說,朕打發內務府替你一應解決。福晉那頭……朕這程子也不得見,你替朕帶個好,請福晉看開些兒。明日入地宮,朕親自扶棺下去,皇後與朕少年夫妻,朕不見她梓宮安放妥帖,也不能放心。”

這席話一出,薛尚章頓時淚流滿面,跪下向上磕頭,“臣謝主隆恩。”

皇帝親自為皇後扶棺,歷朝歷代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,若照禮儀上來說,也是大大不合規矩的。皇帝做這個決定,事先同太皇太後有過商議,太皇太後的意思是眼下非常時期,先安撫了薛尚章,才能將他手下六旗想辦法派往薩裏甘河。這麽做不單是給薛家殊榮,也是為了向滿朝文武表明皇帝不念舊惡。只是太皇太後也有些難過,說“實在太委屈你了”。皇帝是能屈能伸的,什麽委屈不委屈,只要能將那些障礙清掃幹凈,一切退讓都是值得的。

檐下的嚶鳴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,心裏只是哂笑,送梓宮下去,也不知深知願不願意。活著的時候沒對她好,死後惺惺作態,這皇帝真是個慣會做戲的老手。

殯宮裏暫安的大典舉行完畢,諸臣也相繼退出靈殿,嚶鳴低眉順眼恭候,皇帝終於從裏頭出來了,邊走邊和內大臣商擬儀注。萬歲爺的眼裏肯定是沒有她的,匆匆往東去了。嚶鳴悄悄搡了搡松格,兩人打起傘,一路尾隨到了皇帝議事的便殿。

松格有點怕,“主子,我覺得這腦袋是暫時寄放在我脖子上的。”

嚶鳴笑著說別怕,“裝得結實著呢。太皇太後就快來了,我也不願意和他撕破臉,倘或他現在把印還給我,那後面的事兒就都省了。”

禦前議事的大臣過了一會兒便都散了,乾清宮總管劉春柳出來傳話。那是個胖墩墩的中年太監,因為品階比所有養心殿太監高,有種自矜身份的傲氣。當然,見了她還是極客氣的,微呵了呵腰道:“姑娘,萬歲爺請您進去。”

這個“請”字不用說,必定是劉春柳潤色後的效果,嚶鳴欠身致謝後,方舉步邁進殿裏。

皇帝還是那張冷漠的臉,“你怎麽又來了?”

外面大雨傾盆,隆隆的雷聲從殿頂滾過,嚶鳴在雷聲裏蚊聲說:“還我印來。”

皇帝一時沒聽清,聽成了“還我命來”,便皺著眉呵斥:“你裝神弄鬼,不怕朕宰了你?”

嚶鳴瑟縮了下,惶然看向德祿,德祿露出個愛莫能助的假笑,表示成與不成全看您自己了。嚶鳴沒辦法,硬著頭皮說:“萬歲爺,奴才就是想要回那方印,您再恨我,不能這麽幹呐。”

皇帝輕牽了下唇角,“朕並不恨你,朕心胸寬廣,你這樣的人,哪裏值得朕花心思去恨。”

給自己臉上貼金,說出來真是臉不紅氣不喘。她沉默了下,咬了咬唇道:“奴才就問您一句,萬歲爺究竟有沒有拾著奴才的印?倘或拾著了,賞了奴才吧,奴才求您了。”

皇帝猶豫了下,昨天一口咬定說沒有,今天再拿出來,那面子上也過不去。他微眯著眼看殿前的人,素凈的一張臉,眼眸依舊晶亮。真奇怪,世上怎麽會有眼睛長成這樣的,簡直在黑暗裏能放光,將來半夜要是見了,不得嚇人一跳麽。

“沒有。”他寒聲道,“你究竟要朕說幾次?朕不知道那方印在哪裏。”

嚶鳴氣餒了,喃喃說:“老佛爺要來了,奴才這回完了……”說完連跪安都沒請,失魂落魄出去了。

拿禦前當什麽?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?皇帝不悅地盯著那扇宮門,德祿縮著脖子道:“奴才過去說姑娘兩句,讓她下回依禮告退。”

皇帝沒說話,心道她失禮的地方多了去了,三番四次來責問印章的下落,橫豎認定他是偷印的賊了。他沉了嘴角,手指在印章的棱角上摩挲,最後不過一哂,把印攥進了掌心。

嚶鳴那頭呢,很快便上南門等候太皇太後儀駕去了。

大雨如注,澆得地上積水蹦起來老高,天擦黑的時候,太皇太後一行終於進了鞏華城。老太太從車上下來,還是精神奕奕的模樣,一眼就瞧見嚶鳴,好幾天沒見,分外熱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