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小暑(2)(第2/3頁)

這個二五眼愛打量人,皇帝已經習慣了。她瞧瞧他,他也百無聊賴地瞥了她一眼,芽綠的褂子石黃的鑲滾,葡萄扣上掛碧璽十八子,這人對色彩的審美倒還算高雅,就是腦子裏小九九太多,心眼兒也不好。皇帝目空一切式地調開了視線,待底下太監把錦盒搬出來交到她手上,便整整衣袖,走出了遵義門。

這錦盒裏不知裝的是什麽,剛放下來時,嚶鳴的兩條胳膊就不由一沉,少說也得一二十斤分量。和皇帝打交道,他幾時便宜過你?其實嚶鳴還是很滿足的,至少盒子上沒紮針,已經算萬幸了。

太陽落到了紅墻後,天頂上遍布火燒雲,這時候雖還熱著,但比起來時好多了。皇帝大概也不耐煩坐輿了,不長的一段路,願意自己走過去。

身後是長長的隊伍,太監們亦步亦趨跟著,自他落地起到現在,就從沒一個人在這紫禁城行走過。先前的怒氣早已消散了,眼下心平氣和,必須慢慢地挪步,因為時間越長,二五眼手上的分量就越重。

皇帝自得地笑了笑,沒人看得見他的笑容。他負著手道:“這是□□敬獻的大利益金剛鈴杵,是功德無邊的法器,你要拿好了,倘或落下來,朕就殺你的頭。”

皇帝擅長恐嚇,嚶鳴也沒有反駁的余地,只得俯首帖耳道是。錦盒是長長的,需要她兩條胳膊拗起來平托著,這樣倒也好,手指就不用扣著了。只是肩頭往下又酸又痛,皇帝存心磋磨時間,她心焦得慌,卻也不好說什麽。

“朕昨兒聽說,你想上禦前來?”皇帝忽然問,語氣沉穩,頗有考量的意味。

嚶鳴哦了聲,“這是老佛爺的意思,說主子跟前的人雖周到,但缺個可心的人。”頓了頓又加一句,“老佛爺覺得奴才是可心的人呐。”說完了自己也想笑,只不過手指頭太疼了,才浮上嘴角的一點弧度,很快就被打散了。

皇帝琢磨那兩個字,可心?學識淵博的皇帝已經不知道可心作何解了。如果她那種扮豬吃老虎的人能稱為可心,這世上大概就沒有真正溫存的人了吧!

想起那枚印章,皇帝到現在還覺得憋屈。原本回鑾駐蹕的那晚想拿她過來問罪的,結果她又是生病又是醉酒,最後什麽都沒問成,就這麽捂著鼻子過去了。皇帝是個記仇的人,一點小怨恨他能記上三年五載,這回連著被她擠兌了兩回,此仇不報枉為人。他邊走邊思量,究竟應該怎麽收拾她呢,她要上禦前來,什麽活兒適合她……

“禦前不缺人,管事的有德祿,你來了很多余。”皇帝故作沉吟,“不過還有一個好事由,可以賞你,你知道是什麽?”

嚶鳴心想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好,必定不是真的好,可她得識趣兒,萬歲爺指派的,就算不好也是好的。於是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語氣來,笑道:“奴才先謝過萬歲爺恩典,不過奴才手腳粗蠢,怕伺候不好,惹萬歲爺生氣。”

“那倒不至於。”皇帝負手道,“敬事房每日晚膳時候要呈膳牌,往年都是太監送進來的,朕瞧了一點興致都沒有。倘或你要來禦前伺候,頂了這個差事就成了,畢竟你是老佛爺看重的人,這件事輕省,不累人。”

嚶鳴一陣沮喪,心說真是缺德到家了,太監敬獻膳牌都得頂著銀盤膝行進來,她又不是太監,讓她幹這事由,這是打算埋汰人呢。

嚶鳴氣紅了臉,心頭一口氣憋著,橫豎不得紓解。要呲打他,忌諱他是主子,說話還是得緩和著來,便順了氣兒道:“萬歲爺這麽疼奴才,奴才心裏有數。可奴才還是個姑娘呢,萬歲爺禦幸的事兒讓奴才辦,奴才不大好意思。您說看見太監送膳牌沒興致,那您看見奴才就有奔頭麽?不能吧!”

這話把皇帝徹底說愣了,心裏忽然鼓聲大作,仿佛某種天機被她窺破了,頓時讓他無所適從起來。他有些著惱,不明白一個女孩兒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,自己確實是為了惡心她,就算他不翻牌子,每天讓她明白後宮有多少女人等著他禦幸,也是對她的報復。結果她倒好,以守為攻抓他話裏的漏洞,皇帝覺得帝王威儀受到了挑釁,這個不要命的東西,真打算拿脖子試刀了。

“怎麽不能?”皇帝轉過身來,正想同她擡杠,見她攤著兩只手,爪尖紅紅的,似乎是被燙傷了。

難怪先前把手泡在魚缸裏,宮裏當差總免不了這樣那樣的損害……他看了一眼,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,本想問一問究竟是怎麽回事,臨了還是忍住了。

“小富。”皇帝揚聲喚。

小富快步上前來,呵腰道:“奴才在。”可萬歲爺什麽都沒說,不過遞了個眼色而已,他立時便會意了,沖嚶姑娘笑道,“法器怪沉的,姑娘換換手,我來替姑娘搬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