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處暑(2(第2/3頁)

這回皇帝連眉毛都沒擡,“你忙那個去了,我這裏的墨怎麽辦?別啰嗦,快磨!”

嚶鳴愣了下,敢情是怕她耽誤了幹活兒?那點好感立刻轉化成了慘遭壓迫的不甘,嘀嘀咕咕腹誹著,氣惱地重新拾起了墨錠。

皇帝全未察覺,他照舊運筆練字,寫完字還畫了幅蘭花蟋蟀圖,叫人收進畫筒,送到祥嬪宮裏去,作為昨晚上沒幸人家的補償。

下半晌的時光其實很難捱,尤其是傍晚前的一個時辰,真是熬得油碗要幹。嚶鳴站在那裏百無聊賴,磨完了墨就替他換紙,時候一長腰酸背痛,發現伺候筆墨遠比送膳牌累多了,這種禦前差事真不是好活兒。

皇帝養的那只紅子在檐下啾啾叫著,滴溜溜的小調兒唱得渾圓,嚶鳴正聽得出神,見德祿站在門外回稟,說劉總管領了內務府預備的秋冬常服工筆小樣送進來了。皇帝隨口叫進,德祿出去傳話,不一會兒劉春柳便帶著幾個如意館太監進了暖閣,先向皇帝垂袖打了一千兒,再向嚶鳴頷首致意,最後一比手,幾個太監跪下,高擎展開了重彩樣紙。

宮裏是這樣,沒有拿舊衣裳來討論花樣添減的規矩,一應都是以重彩繪制衣樣,供皇帝挑選。皇帝一一查看小樣的時候,嚶鳴卻被各式各樣的紐子吸引了。禦用的東西真是精細到家,這些玲瓏可愛的小物件既實用,又能點綴衣襟,一盒盒碼放著,琉璃珊瑚、蜜蠟碧璽、珍珠白玉……她伸出一根手指,在盒子裏撥弄,指尖冰涼潤滑的觸感流淌過去,覺得饜足異常。

皇帝看她沒出息的樣子,貪財貪得連紐子都不放過,十分鄙夷。

“你喜歡這個?”皇帝寒聲問。

嚶鳴縮回手靦腆笑了笑,“這些紐子真好看。”

皇帝皺眉,“這是上用的,後宮妃嬪都不能用。看在你今兒磨墨的份上,每樣賞你一顆,不許多拿。”

真是慷慨到無以復加,邊上的德祿聽了,咧著嘴,垂下了腦袋。

每樣一顆管什麽用,穿起來當佛珠使嗎?可既然是禦賜,就不能拒絕。嚶鳴說謝萬歲爺,十來個盒子裏每樣挑揀出一顆成色最好的,這麽花裏胡哨托在掌心裏,也十分好看。

皇帝很高興,覺得自己今天對她這麽和氣,又賞字兒又賞紐子,她一定受寵若驚。那個海銀台值什麽,就算那核舟是他雕的,如今落在他手裏,嚴嚴實實收了起來,她就沒了念想了。以後看這堆紐子吧,五彩斑斕的,不比幹巴巴的橄欖核兒好看?

心情不賴,因此常年差不多的小樣,他也花心思仔細過了目,從中指定幾身,然後擺擺手讓他們下去了。

德祿扭頭看窗外,午後雲層顯見厚起來,到這會子愈發有了要下雨的征兆。他想了想道:“萬歲爺,您有程子沒上禊賞亭去了。”

皇帝聽了,略有沉吟,禊賞亭在寧壽宮花園裏,亭子底下有流杯渠,早前是後妃們玩曲水流觴用的。他那時候才開蒙,在上書房學寫字,人雖小,規矩卻很嚴,一定要自己清洗毛筆,絕不假他人之手。上書房外倒有洗墨池,只要總師傅一說下學,所有宗室子弟都把筆杵到那方池子裏,不消多時水就黑了。皇帝很厭惡,上花園荷塘裏洗筆太後不讓,說大池子底下有水猴子,要抓人的,把他帶到寧壽宮花園裏,讓太監在假山後頭汲水,往流杯渠裏注水。自此皇帝得了個好去處,寧願多走一些路,也要上禊賞亭去。只是後來親政,政務越來越繁重,漸漸就把這個撂下了,如今乍一提,才忽然想起來。

外面日頭不毒了,橫豎今兒無事,似乎可以走一趟。皇帝回身拿起案上的筆,舉步走出了勤政親賢。

嚶鳴並沒有要跟著一塊兒去的打算,她還在窗前擺弄她新得的紐子,只聽德祿壓著聲喊姑娘,“萬歲爺要上寧壽宮花園去了。”

她有些無奈,叫了就是要讓隨侍的意思,她沒法子,把紐子裝進小荷包,快步趕了上去。

皇帝對她的隨行沒有任何異議,禦前的人沒別的好處,就是腦子活絡,知道什麽該做,什麽不該做。他邊走邊往身後看了眼,沒有別人,只有二五眼跟來了,皇帝對這種獨處還是很滿意的,腳下步子也輕快起來。

寧壽宮花園相較慈寧宮花園不算大,但勝在更雅致精巧。皇帝直進了禊賞亭,那是個四角攢尖的亭子,黃琉璃瓦綠剪邊,雖然稱作“亭”,但進深三間,北面有遊廊接旭輝庭。

流杯渠平常是幹的,每天有太監擦洗,石頭打磨得鏡面一樣光滑,要用時才往裏頭蓄水。嚶鳴跟在後頭進了亭子,四下張看,並不見有人上來伺候,便道:“萬歲爺,守亭的太監不在,咱們不洗了,回去吧。”

皇帝自然不肯白跑一趟,“井在假山石子後頭。”然後垂眼看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