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 處暑(5)

其實冊封後回不回府待嫁一事, 太皇太後那時曾和嚶鳴提起過。老太太的意思本就是不必回去了, 屆時宮裏一應操辦,儀仗從府裏出來走個過場便是了。

但那時不過隨口一提, 畢竟下定詔書尚沒有準日子,說起來也像玩笑似的,並不當真往心裏去。如今不一樣了, 事兒就在眼巴前, 得征得了嚶鳴的同意才好。也沒個姑娘不答應, 強把人留下的道理。皇帝心滿意足地去了,底下重任就落在了太皇太後和太後肩上。她們把嚶鳴傳來,兩位端端正正在西暖閣裏坐著,一臉肅穆的模樣,以至於嚶鳴進門時,有種三堂會審的錯覺。

太皇太後今兒穿一身茶褐的衣裳, 肩上的平金萬壽團花, 在窗外天光的映照下發出一片絢麗的光。她搖著手裏團扇, 鏤空嵌絲琺瑯的指甲套叩擊著象牙的扇柄, 間或發出輕微的金玉之聲。見她進來, 臉上浮起一點笑模樣, “你知道今兒叫你來做什麽?”語氣裏帶著一點得意之情。

嚶鳴搖了搖頭, 笑著請了雙安,“奴才愚鈍, 還請老佛爺明示。”

太皇太後賜她坐了, 才道:“你的冊封詔書已經擬好了, 皇帝過了目,等初六日就要給你家裏頒布,昭告天下了。”

嚶鳴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事兒,但未經證實,也不敢十分相信。如今太皇太後親口說了,她這半年的顛躓生涯結束了,算有了塵埃落定的結果。高興嗎?說不上來,只是慶幸沒有辜負家裏所望,也沒有辜負阿瑪要當就當一把手的教誨。至於她自己,嫁不嫁,嫁給誰,都沒有太大的執念。橫豎嫁生不如嫁熟吧。她同皇帝擡頭不見低頭見了好幾個月,說恐懼談不上,關系定下後,可能就是一個新開始。

早就知道要嫁他的,真的事到臨頭了,卻還有恍惚之感。她低著頭淺淺笑著,十分靦腆的樣子,擡起手掖了掖臉頰,能給太皇太後和太後一種羞怯待嫁的感覺。

“叫奴才說什麽好呢……”她站起來,向太皇太後和太後肅了肅道,“奴才進宮,始於老佛爺和太後的擡愛,原想在主子們跟前伺候就足了,沒想到還有今兒的成就,這是奴才滿門的榮耀。”

太後笑道:“雖是榮耀,也是你們的緣分。我和老佛爺心裏都很歡喜,詔書頒布後,咱們才真算一家子呢。你是正宮,自和別個不同,將來後宮妃嬪都聽命於你,要是再有先頭貴妃這樣的事兒發生,你就可以自行處置了。”

太皇太後也頷首,目光溫和地望著她道:“好孩子,原說大行皇後奉安後就把你的事兒辦妥的,結果諸事繁雜,竟拖到今兒。如今該預備的都預備齊了,我心裏也就安穩了,只有一件事兒要和你商議。”

嚶鳴說是,“老佛爺只管吩咐。”

“詔書頒發後,宮裏要向皇後府邸派遣精奇嬤嬤,教導一切宮廷規矩、大婚禮儀及夫妻相處之道。原該送你回去待嫁的,可咱們想了又想,回去要鬧得一家子忙亂,你一去又得好幾個月,連見一面都難,我和太後都舍不得放你出去。你這一向是住在西三所的,我看這樣吧,回頭增派人手把那片圍起來,你就在裏頭習學,要是想家裏福晉和側福晉,把她們傳進來小住也使得。”

嚶鳴入宮半年,好些事兒她看得一清二楚,不叫回去,是因為宮裏有宮裏的顧慮。齊家現在在他們眼裏像虎狼窩似的,好不容易滌蕩幹凈的人,要是再回到那個環境裏,八成又給染黑了。宮裏人只相信宮廷的四面高墻,不相信齊家自己隔出來的小院,因此寧願把她留在宮裏,也不讓她回去,再接觸那些烏煙瘴氣的教唆。

嚶鳴沒有任何反對的余地,太皇太後說這番話並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,不過是在例行通知罷了。當了皇後固然尊貴,但在這些苦熬多年才踏上頂峰的人眼裏,皇後並不是全然不可動搖的。

她俯身道是,“全憑老佛爺做主。其實奴才也正有這個意思,回去倒鬧得家裏雞飛狗跳的。奴才在宮裏這麽長時候,習慣了宮裏的日子,要學宮裏的規矩,自然是在宮裏現學最好,從宮裏打發人到府裏,豈不多費手腳麽。”

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很高興,嚶鳴叫人喜歡的一宗就是敞亮,她懂得順勢而為,從不為滿足自己的心意和誰對著幹。要說委屈呢,太皇太後自然知道她是委屈的,進了宮就像給販賣到了海心兒裏似的,永遠斷了回家的路了。可宮裏女人都打這兒過的,不光她,自己和太後也是這麽過來,年月一長,便也不惦記娘家了。

嚶鳴回到頭所殿之後,站在院子裏四顧,過兩天還得加派人手呢,這地方就真的成了牢籠,插翅也飛不出去了。

松格小聲問她:“您要是和老佛爺說,願意回家學規矩,您猜老佛爺能不能答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