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 秋分(6)

“快些走吧, 可丟死人了。”嚶鳴步履匆匆, 邊走邊道。養心殿距離西三所不遠, 從西邊夾道裏穿過去,一霎兒工夫就到了, 可饒是一炷香的辰光, 也讓她覺得路遠迢迢,異常煎熬。

身上還熱著,氣血暴漲,哪裏那麽容易撫平!但相比昨兒夜裏,已經好了不是一星半點。大約還是前兒那盞的力道太大了,好在昨兒才吃了半盞,要是那時候全吃了,這會子她大概已經灰飛煙滅了。

海棠和松格在後頭緊緊跟隨, 三個人走得匆忙, 間或遇上夾道裏的太監和宮女子, 等不及他們退到一旁行禮, 她們就快步過去了。松格以為她主子這回八成是失身了, 要不怎麽喊丟人呢。畢竟昨兒夜裏留宿在又日新,她和海棠都給調遣到體順堂去了,並沒有在主子跟前伺候上夜。萬歲爺的寢宮裏發生了什麽,她們不得而知,但拿大拇哥想, 也知道準錯不了, 主子這回真成主子娘娘了。

嚶鳴羞於見人, 因此連慈寧宮都沒去,直回了頭所殿。進門便發現三個嬤嬤在院兒裏站著呢,見她回來了紛紛蹲福請安。嚶鳴臉上一紅,教授規矩也是要看時辰鐘的,宮裏沒有賴在被臥裏起不來的人,皇上五更上朝,哪個奴才敢睡到辰時去!嬤嬤必是五更就過西三所來了,結果發現她不在頭所,作何感想?所以嬤嬤們還沒說話,她自己就先心虛起來,定了定神才道:“今兒我身上不大好,上半晌就免了吧!嬤嬤們先過二所歇著,叫小廚房備些果子點心,等用完了午膳,咱們再接著練本事。”

她如今是堂堂正正的皇後,誰還能違逆她不成?況且她在宮裏半年,常伴太皇太後和皇太後,宮廷規矩是信手拈來。精奇們給派到跟前,不過走個過場罷了。既發了話,沒有不遵的,嬤嬤們俯首呵腰應個是,退到二所殿去了。

嚶鳴松了口氣,摸摸額頭又掏掏衣領,心裏雜亂得很。真得好好念兩卷經,洗刷洗刷自己的心思了。說起洗刷,昨兒好像倒頭就睡沒來得及擦洗,便吩咐豌豆打水來,自己回到頭所,只管坐著愣神。

上回在暢春園遊湖醉酒,後來問他當時情形,他說她把他上下都摸遍了,她作為守禮的大姑娘,是絕對不會承認發生過這種事的。可昨晚上呢?她清清楚楚記得,她摸完了他的脖子還在他胸口薅了兩把,然後往下摸了屁股和大腿……天爺啊,她悲愴地捧住臉,哀鳴從掌心迸發出來,嚇得松格一哆嗦。

“主子?”松格絞了手巾來給她擦身,“您又在萬歲爺跟前現眼了?”

這個又字兒用得真誅心,嚶鳴無奈地點點頭,表示她說得對。

松格的開解無非那幾句,橫豎您不是第一回 丟臉,這會子也該習慣了,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氣概。嚶鳴不像她,以前心大,現在心細著呢,細成了針鼻兒。

“我家世代簪纓,出了五位大學士,三位禮部尚書。”她喃喃說,“怎麽我……”

松格對她的成就相當肯定,“您是我們鄂奇裏氏的頭一位皇後,是國母啊,官兒當得比祖宗們都大。”

嚶鳴搖搖頭,不是和祖宗比地位,比功勛,是比為人的自矜和體面。先祖都是清正文人,她是正根正枝兒的後代子孫,祖宗們的風度半點沒學到,喝醉了發瘋,亂吃了藥發狂,種種劣跡不堪入目,哪裏有臉面對列祖列宗!

她撐著腦袋惆悵,“如今我愈發覺得萬歲爺脾氣好了。”

松格會舉一反三,立刻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了,“您昨兒夜裏對萬歲爺不恭了吧?”

“可不麽,這都多少回了。”她一手捂住了眼睛,眼眶子一圈直發燙,吸了吸鼻子說,“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啊……”

其實知書達理的人也有獸性大發的時候,全看時機對不對。像昨兒那個情形,松格作為一個姑娘,固然沒有見識過,但主子那模樣太不正常了,她心裏也暗自琢磨,少不得要鬧出點兒事來。才剛雲裏霧裏地聽主子和萬歲爺打擂台,她隱約有這樣的直覺,所以主子和她訴苦,她一點兒不覺得意外,反而有見怪不怪的坦然態度。她更在乎的是主子得逞沒有,都說萬歲爺脾氣好了,只有被人占盡便宜隱而不發,才能得到這麽高的評價吧。

松格齜牙笑了笑,“您二位就差大婚啦,胳膊折在袖子裏,誰還能說您的不是嗎!只要萬歲爺認了,您就高高興興受用,這麽著不好?不過話又說回來,您昨兒是怎麽了?周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把奴才嚇得……奴才都想往家報信兒,讓老爺和福晉進來瞧您啦。”

嚶鳴擺了擺手,“別說了。”語氣裏頗有一言難盡的無奈。

這兒正唏噓著,門外豌豆通傳,說:“主子娘娘,壽膳房預備的龜苓膏送來了,娘娘是這會子過去,還是暫且先拿冰湃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