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寒露(2)

嚶鳴臉上不是顏色, “萬歲爺這話倒稀奇,您是皇帝,後宮佳麗三千, 怕什麽的。若是發作起來……”她漲紅了臉說,“發作起來就翻牌子, 這樣的事兒也用不著我來教您呀。”

德祿萬分緊張地盯著萬歲爺, 心裏疾呼,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就說您不要別人, 只要娘娘!

嚶鳴呢,說完這話其實也有幾分念想, 願意他掏一掏心窩子, 哪怕說得不那麽直接,就拿先頭硬要她搬進養心殿來說事兒,她也就明白了。

說到根兒上, 她只要他給句準話罷了,矯情是矯情,她自己也知道, 但欠缺那一句, 此生便少了些什麽。他和當初的海銀台不一樣, 自己和海銀台的婚事是平等的, 兩個世家的聯姻, 談不上誰高攀誰。但皇帝垂治天下, 掌人生殺, 終究不能像對待別人那樣對待他。自己是想愛不敢愛,倘或知道他的想法,她好作自己的準備。他若是愛她,她便能放心大膽;他若是不愛她,那麽她就該謹守本分,不越雷池半步。

萬歲爺,您可要說一說真心話?她專注地凝望他,那個坐在南窗下的人側著頭,面容如少年般清俊。嚶鳴不是個膽大的人,勇往直前也只應在了吃上,從內心來說,她身處深宮終日惶惶,即便已經得了封後的詔書,禍福旦夕,誰也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腦袋留著吃飯。他的一句肯定就是她保命的方兒,她等著他有所表示,給她近來七上八下的心一個交代。

可惜啊,她好像想得太多了,那位爺壓根兒就沒有接住她的暗示,反倒有些氣惱的樣子,站起身道:“對,皇後說得對。朕不是誰一個人的萬歲爺,是整個後宮所有人的萬歲爺。朕到時候就翻牌子,你放心吧,憋不死朕的。”她先前一句無心的話他記了半天,原本不打算追究了,可她又提起,他便覺得自己的一腔熱血潑進了沙漠裏。她一點兒也不在乎他,願意他雨露均沾,這能是喜歡嗎?

他走出了西三所,走得很決絕,連頭都沒回一下。走時扔了一句話,“你好生歇著吧”,多無情,多冷漠,他想反正她也不會依依不舍,更不會目送他。走了便走了,她依舊可以沒心沒肺地快活著,反正之前她就是這麽過來的。

皇帝負著手,在狹長的夾道裏緩步而行,日光照在身上感覺不到溫度。一個情路受挫的人,看天是矮的,紅墻綠瓦也沒有任何色彩可言,灰蒙蒙地,了無意思。

“德祿,”皇帝道,“朕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!”

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,父母不親,婚姻不順,後宮一大幫鶯鶯燕燕都是政治聯姻的產物,包括他的皇後也是,所以她不喜歡他,每天只是例行應付他。

德祿惴惴道:“萬歲爺別這麽說,您是天下之主,這世上還有您想要而得不到的?奴才雖憨蠢,但在主子爺跟前伺候了那麽久,主子的心思奴才鬥膽也揣測過。其實皇後主子不是鐵石心腸的人,她對萬歲爺也是有情有義的。”

皇帝哼笑了一聲,“有情有義?她至今為止光和朕打擂台了,那種心大的人最難弄,你對她好她也無知無覺。朕有時候想想算了吧,不是你的東西,強求了也沒意思,就讓她在頭所殿窩一輩子得了。”

德祿訕訕的,暗道您光是心裏裝著她可有什麽用呢,爺們兒大丈夫就得嘴比心活,這麽著才能蒙暈了大姑娘,讓她為您要死要活。可您呢,不出三句準把人捅個窟窿,人家又不是屬篩子的,眼兒越多越好。人家是姑娘,姑娘得溫存著來,說點兒好聽的,幹點兒窩心的,不用您愁,大姑娘自己個兒就來了。

可這話他不敢和萬歲爺說呀,就算說也得委婉著來,他琢磨了一下道:“主子爺別灰心,後兒不是中秋了麽,賞月賞菊花兒,多好的節令!宮裏排宴,主子娘娘挨著您坐,您瞧……”

德祿那兩根又短又粗,形如僵蠶的眉毛不住挑起來,表示在給萬歲爺獻計獻策。

皇帝看著他,“你擠眉弄眼,欠收拾?”

德祿眨巴了下小眼睛,放棄了,說萬歲爺息怒,“奴才的意思是主子娘娘挨著您坐,奴才給您出個主意,您瞧準了娘娘的手放在底下的時候,您就恁麽抓上去,甭管她掙不掙,您抓住了別放,娘娘就明白了。”

可是皇帝很猶豫,也不太相信這個狗奴才的話,他甚至擔心那個四六不懂的人會叫起來,或者幹脆給他一下子。

“有用?”

德祿點頭如搗蒜,“主子爺信奴才一回,奴才敢打包票,要是這招不管用,讓奴才死爸爸。”

皇帝很不欣賞他這種村話,“你有幾打爸爸呀,你爸爸招你惹你了?”

德祿說:“奴才沒那麽些個爸爸,奴才是琢磨著拿他老人家起誓,更像回事兒。”

皇帝哼了哼,有這麽個兒子也算倒黴,好事兒沒沾邊,盡拿他立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