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霜降(第2/3頁)

而一旁的德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,為什麽萬歲爺經過斟酌的話,說出來準把人嗆個仰倒,而他不經意脫口而出的,卻很有溫情脈脈的味道?像剛才那句穿什麽都很好看,簡直是神來一筆。還有給人家挑衣裳,娘娘提溜的兩件裏頭可沒有頰紅的,怹老人家竟能精準點卯,開了竅的萬歲爺簡直今非昔比。

德祿長出一口氣,有種徒弟終於出師的欣慰。趁著娘娘進去換衣裳了,他挨過去說:“主子爺,您瞧娘娘今兒多高興。”

皇帝嗯了聲,“說起吃的她就紅光滿面。”

德祿說不是,“不光是因為您要帶她吃餛飩去,是因為您誇她啦。這個路子很對,姑娘都愛別人誇她,您就這麽不露痕跡地誇,挑好聽的說,轉過天來,娘娘可就離不開您啦。”

皇帝似乎也悟出了這個道理,沒錯兒,好像就是這樣。才剛他看見了她唇角的笑意,雖然只有淺淺一縷,但也是極大的轉變了。

皇帝愈發歡喜,扇子也搖得起勁了些兒。終於等到她換完了衣裳出來,他瞧得有點愣神。她今兒打扮極簡,沒綰兩把頭,簡單編了辮子,戴了一對荷葉小簪頭。一耳三鉗也褪下了,只留一雙珍珠耳墜子,走路的時候那兩粒東珠在秀頸兩側搖擺,格外有種靈動俏皮的美。

“快走吧。”她很著急,挎上了她的小褡褳,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,“您帶銀子了嗎?要是沒帶我可以借您,回來翻倍還我就成。”

這人真是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,皇帝鄙夷道:“你祖上不是當官出身,是做買賣的吧!那麽一會兒就得翻倍?”

她笑了笑道:“沒法子,我的年例就一千兩,雖然不少,但將來必有大花銷,得省著點兒。”

皇帝哂了哂,心道皇後的年例雖然有定規,但實在不夠了大可以從公中調撥。她說得好聽,實際就是愛斂財罷了,不過這次白打了算盤,他拍了拍腰間的荷包,“看見沒有,朕把銀子帶足了,你別想上朕這兒放印子錢。”

相談不歡,嚶鳴也一笑了之,充分展現了買賣不成仁義在的風度。反正什麽都不能攪亂她的好心情,她已經多久沒上外頭來了?上回的暢春園之行可以不算數,這回可是正經出來逛夜市啊!當初她在家的時候都沒什麽機會,必要家裏大哥哥帶著出來,阿瑪和額涅才準。後來大哥哥上吉林烏拉做章京去了,她就再也沒能天黑後離開過家。

“這回真是托了萬歲爺的福。”她倚著車圍子說,一面揭開了小窗上的垂簾,“我早就想出來瞧瞧啦,外頭真好,真熱鬧……”看見一個玩兒雜耍的,訝然說,“這人的嘴得有多大,別人吞劍,他吞刀?”

皇帝對吞劍還是吞刀沒有太大興趣,他安然坐著,安然看著她,“這次時節不算上佳,等入了冬,朕再帶你來一回。最好選在天寒地凍,萬物蕭條的時候,一個攤兒一盞燈。人坐在油布搭起的帳篷底下,西北風兜不住往裏頭刮,然後一碗熱乎乎的餛飩放在面前,才吃一口,天上撒鹽似的飄下雪花來……那時候咱們應該已經大婚了。”

嚶鳴聽著,發現他吃的其實不是餛飩,是一種意境,一種情懷。不過歸根結底一句話,“您就是沒吃過苦。”生生把皇帝的暢想打斷了。

他直皺眉,“你這人……”

“大冷天兒西北風刮在身上像刀割,您還坐在那兒吃餛飩呢,能捏得住勺子嗎?”

她到底是嬌養小姐,冬天有湯婆子,有手爐,那雙手沒在西北風裏吹過,刺骨寒冷只是聽說,想象起來就十分可怖。皇帝不怨她沒見識,曼聲說:“面前有熱食,你就不會覺得冷。要不是先帝爺走得早,朕也應該上軍中去歷練歷練,男人大丈夫,還能怕冷?”

嚶鳴點點頭,確實對於一位父母早亡的帝王來說,少了很多體驗疾苦的機會,所以雪天在路邊上吃餛飩,也能吃出一種明媚的憂傷來。

她說成,“等初雪的時候,您一定再帶我出來一回。”

中秋之後的夜已經有了點兒寒意,北京入冬比南方早,皇帝想著,大概再有一個半月,就差不多了。

馬車一直往前,起先只聽見頂馬脖子上響鈴的叮當聲,後來人聲漸漸大起來,打簾一看,外面人潮往來,已經一片繁忙氣象。

“你看,這就是朕的江山!那些往來的百姓,全是我大英的子民!”皇帝很豪邁地介紹,言下之意就是你看我的家業大不大。

嚶鳴也油然生出一種老板娘的氣概來,難怪家家想讓閨女當皇後,當了皇後可真好,男人的產業就是自己的產業,可以理直氣壯地說,這些都是我們家的。

未婚的小公母倆大馬金刀叉腰站在車前,那架勢,簡直像和人鬥氣,打算從人堆兒裏找個不順眼的出來打上一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