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立冬

“哎呀!”嚶鳴差點叫出聲來, 眼見著一個瀟灑的身影躍過女墻,筆直落在了芭蕉樹上。那芭蕉年代久遠,總有二三十年了吧, 枝幹闊大粗壯,饒是如此也被壓斷了。只聽哢嚓一聲,葉片隨人一塊兒墜落下來,她想這下子不好了, 萬歲爺要吃人了。

月上柳梢頭,真要是一彎弦月倒也罷了,可惜的是今晚大月亮煌煌照著天地, 發生的一切無所遁形。她心裏驚惶,忙提著袍子跑過去,看見一個人懊惱地坐在芭蕉樹底下, 正憤怒地拍打著衣裳。

“主子爺?”她訕笑了兩聲,“您沒事兒吧?”

皇帝虎著臉,覺得很沒面子,“厚樸是故意的嗎?把朕領到這裏來,事先也該告訴朕有樹才好啊。”

嚶鳴怕他怪罪, 一徑賠笑說:“是,這孩子辦事就是不牢靠得很, 回頭我一定好好罵他。您這會兒怎麽樣了?沒摔著吧?”

皇帝不說話, 滿臉的不高興, 不用掌燈就看見了。嚶鳴知道他惱, 也不去哄他, 相處了這麽長時候,她早就摸準了,他那狗脾氣越哄越蹬鼻子上臉,不如打打馬虎眼糊弄過去,只要他忘了,萬事都好商量。

姑娘夜會喜歡的人,那份溫情脈脈從每個細微的動作裏發散出來,她背著兩手,扭捏地慢悠悠轉動身子,嫵媚得像檐下那盞徐徐轉動的料絲燈,“您怎麽上我們家來了?要是有什麽示下,打發人登門,或是白天禦駕親臨也成啊,犯不著大晚上來,還跳墻……”

皇帝很尷尬,“朕是不想把你府上鬧得大亂,眼看大婚在即,府裏各樣都要安排,倘或這會子迎駕,大家都費手腳……”說完了發現這種說法十分有理有據,便加了一句,“朕是為你齊家著想。”

嚶鳴哦了聲,“那就多謝主子體恤了,不過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呐,您大晚上跳墻進來見我,是為什麽呀?”

她明知故問,皇帝有點生氣,“跳墻、跳墻……朕是一國之君,你拿這個字眼形容朕,是想讓朕下不來台嗎?”

嚶鳴說不敢,“您總得說明白是來幹什麽的,我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迎駕呀。”

“有什麽可迎的。”皇帝不耐煩道,拍了拍背後,舉步就往她屋裏去,邊走邊道,“朕是閑著無聊出來逛逛,恰好經過你家門前,順道進來看一眼罷了。”

她跟在他身後進來,怕有人誤闖,回身掩上了半邊門。燈下才看清他的打扮,她徐徐點頭,點得意味深長,“敢情您這回還是微服出巡呐?”這是她頭一回見他穿成這樣,四開叉的袍子上罩著黃馬褂,那模樣更多了幾分精幹。她悵惘地想,要是他出身公侯人家,這樣年紀正是受封一等侍衛,掙巴圖魯美名的時候吧!

皇帝自然也要打量她,才分開幾天而已,乍一見她,竟有些陌生了。這清水臉子清水的身腰,在宮裏很少見,後妃們有帝王家的尊貴體面要維持,別說白天梳妝打扮了,就算夜裏都要拿粉拍滿全身。宮裏的生活,活的就是一個精致,只是這精致並非人人都愛。比方這位皇後,回到了自在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院兒,摘完了頭上釵環,幹脆素面朝天。

“你不知道今兒夜裏朕要來瞧你嗎?”

她說知道,“我這才把院子裏的人都撤出去了,不就是為了等您嗎。”

“那你怎麽不打扮打扮?”皇帝覺得有些納悶,“你是不怕自己的醜樣子落了朕的眼,破罐子破摔了啊?”

嚶鳴要生氣了,鼓著腮幫子看著他,“您別光說我,也不瞧瞧您自己。您來探望我,就打扮成這樣,卻要我盛裝出迎,這是什麽道理?”

皇帝低頭看看自己身上,頓時有些氣餒,但這不妨礙他替自己狡辯,“朕是為了行事低調,當然得換一身衣裳。你是女人,會見爺們兒不該收拾自己的儀容嗎?”

可是自己這身怎麽了?要是光聽他數落,倒像自己沒穿衣裳似的。她托著兩臂說:“您來前我換過衣裳了,我還擦了點兒粉,您是不是眼神不好?哎呀,我想起來了,您可不是眼神不好嘛,看書只能看一炷香工夫,要是換個身份,那就是殘疾啊。”

皇帝目瞪口呆,“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,老是這麽和朕說話。”

嚶鳴笑了笑,“咱們是自己人,您瞧您都摸黑跳墻進來瞧我了,還在乎我擠兌您兩句嗎?橫豎咱們以前就是這麽過來的,再過兩天大婚,夫妻之間還要藏著掖著幹什麽,我又不是您後宮那些小主兒。”

皇帝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,這就是自討苦吃,她不在的時候想她,恨不得立刻見到她;如今她在眼前了,帶著壞笑紮他的心,他憋屈得厲害又發泄不出來,頓時感受到一種無望的窩囊。

他別開了臉,“張嘴閉嘴夫妻,你可真好意思。”

嚶鳴臉上的笑漸漸隱匿了,“我也沒說錯呀,您不想和我做夫妻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