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 大雪(第2/3頁)

橫豎薛家二爺兇多吉少,就等著上頭拿這個大做文章吧。以前和薛家有過往來的都惴惴不安,等著懸在脖子上頭的鍘刀落下來。值房裏真靜啊,滿屋子肥得流油的軍機大臣們,這會兒成了結凍的肉湯,萬歲爺說加熱就加熱,說切塊就切塊。

皇帝呢,自有他平衡朝堂的手段。薛尚章當權這些年,滿朝文武有幾個是一幹二凈的?朝堂像個大池子,水至清則無魚,都處置幹凈了,他一個人也當不成皇帝。

因此他的反應,可說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,“事出意外,薛公這一去,合家老小人心惶惶,朕可以體諒。人經歷大悲大痛,言語反常也是有的,朕怎麽能因這一點錯漏斤斤計較呢。”一頭說,一頭問禦前大臣阿林保,“朕下令內務府協辦喪儀,如今怎麽樣了?”

阿林保呵腰道:“回主子,都照著主子吩咐辦理,喪儀、出殯及墓園,一應都料理妥當了。如今薛公棺槨停靈關帝廟,欽天監瞧了日子,一個月後落葬。”

皇帝點了點頭,臉上神色黯然,“薛公是我大英股肱,當年幾位皇叔作亂,是他保朕坐穩這萬裏江山,朕心裏一向感念他的好處。靈柩進京,恰逢朕大婚,沒能親臨祭拜,朕心裏實在有愧。橫豎大葬還沒到時候,等擇個日子,朕再去他靈前上一炷香吧。”

所以皇帝還是體天格物的好皇帝,對待那樣一個權臣能做到不失風度,那麽朝堂上這些和薛家有過小來小往的人就不必擔驚受怕了。

皇帝的目光沒有鋒棱,平靜地掃視左右侍立的臣工,乍見案上西洋座鐘針指向未時,笑道:“竟這個時候了!朕一議事就忘了時辰,讓你們餓著肚子辦差,是朕疏忽了。”轉頭吩咐德祿傳膳,自己舒展身形下了南炕,復又說,“明日卯時,太和殿設筵宴,屆時咱們君臣再共飲一杯。”

眾人道嗻,紛紛掃袖打千兒,“恭送皇上。”

皇帝轉身走出了軍機值房,外頭雖冷,但空氣清冽。他站定了,略醒了醒神兒,舉步朝乾清宮去,邊走邊吩咐那丹朱:“下月初四,朕要上關帝廟祭奠忠勇公,把消息放出去,朕等著薛家老三來尋仇。”

那丹朱應了個“嗻”,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身後,進了內右門。

心腹大患已除,再加上情場得意,皇帝走路都帶風。原本薛家不必弄到這步田地,可惜薛尚章和長子一死,底下兩個成了無頭蒼蠅。老三赫壽的命是他特特兒留下的,如果他安分,以後酌情還能容他活著,但他下落不明了,少不得藏匿在哪裏圖謀不軌。這樣正合皇帝的意,給了他機會正大光明把薛家蕩平。他心裏有成算,緩緩吸了口氣道:“薛家重用的人,給朕列個名單出來,命粘杆處仔細盯著。等薛尚章大葬禮成,就將他們一網打盡。”

那丹朱半晌道嗻,似乎是猛回過神來才應了一句,皇帝皺了皺眉,聽出了心不在焉的味道。

他回頭瞧他,那丹朱年紀不大,卻長著一張老成的臉,紅絨暖帽下的五官總有股憂心忡忡的味道。皇帝才想起昨兒太皇太後提及的話,料他還在為了家裏的事苦惱,“你有好前程,別因俗務耽擱了。”

那丹朱愕然擡起眼,才知道家裏的爛事兒已經傳進宮來了,頗為羞愧地說是,“奴才犯糊塗了,請萬歲爺恕罪。”

那丹朱的年紀比皇帝還大一歲,算是他的表兄,這些年一直在他跟前辦事,奇怪的是從未向他提起家裏的難處。皇帝道:“朕從皇祖母那兒聽說了,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朕?”

他呵下腰道:“主子政務如山,奴才怎麽敢拿家裏瑣事勞煩主子。況且又是些上不來台面的,說出來也丟人……”

天上雪片子紛揚,落在臉上有細細的寒痛,皇帝眯著眼問:“你有什麽打算?眼看年紀不小了,倒不如早些成了家,好好謀一番事業。”

那丹朱垂首,語氣很無奈,“就算說了親事,也不過多個人受罪罷了。”

這麽說來就進了死胡同了,皇帝道:“既然處不到一塊兒,何不自立門戶?”

那丹朱一味搖頭,“阿瑪還在,哪有分家單過的道理。再說就算分了家,姝蘭也沒法子跟著我這個哥哥過,到時候只怕更艱難。”

皇帝聽得震怒,“這是什麽牛頭馬面,竟要反了天不成?你阿瑪琢磨什麽呢,兒女都到了歲數,婚事全耽擱了,他還有心思票戲吃酒?”

那丹朱是孝子,對他父親斷沒有半句怨言,就算心裏有怨恨,也只怨恨那個後媽,“這女人是夜叉星,前兩天姝蘭差點兒沒命。她想盡法子禍害姝蘭,弄了個鐵皮爐子,壓了一爐膛硬煤,放在姝蘭屋子裏頭想熏死她。好在姝蘭命大,半夜醒了,要不這會子望鄉台都到了。奴才沒用,她是我阿瑪明媒正娶的女人,算奴才半個媽。眼下我們的婚事全在她手心裏攥著,姨媽上門來勸,都叫她給轟出去了。想是咱們郭家哪裏得罪她了,她不給咱們留活路。有時候奴才壓不住火氣,恨不得一刀宰了她。奴才是禦前侍衛,是皇上的巴圖魯,可奴才在家竟這麽窩囊,還活著做什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