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大雪(3)(第3/3頁)

這宮廷,說熟悉也熟悉,說陌生也陌生。早前她母親帶著她進來,小孩兒家,什麽都不放在心上,一門心思只知道玩兒。如今不一樣了,沒人帶著她,什麽都得靠她自己,她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邁錯腿,丟了阿瑪和哥哥的臉面。要是細數,她母親生病臥床後就沒再進過宮,實打實地算,她應該有八年沒來過這地方了。八年啊,多麽漫長,好些東西都變了,她站在慈寧宮直長的甬道上,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。宮人默默上來引路,她垂著頭邁進了門檻,這裏個個都是主子,她連擡眼的膽子都沒有。

她跪下去,趴在栽絨毯上以頭搶地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南炕上的太皇太後說伊立吧,仔細瞧瞧姑娘的臉,扭頭對太後道:“她還小那陣兒常進來的,那時候是個圓臉兒,怎麽這會子臉這麽小?”

皇太後說:“女大十八變麽……不過忒瘦了點兒。”

殊蘭有些難堪,捏著手絹無所適從。其實不光宮裏,外頭都是這樣,有身份的公府人家打量起姑娘來,恨不得掰開嘴看牙口。她在宮裏終究沒什麽依仗,皇太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,太皇太後呢,又是姑母的婆婆。姑母在還好說些,姑母不在,基本也沒什麽可指望的了。要說近,倒不如皇帝和皇後來得近些,她擡起眼,悄悄看了看,玫瑰椅裏那一身錦繡的年輕姑娘應當就是皇後。皇後生就一副和氣可親的長相,她見了她,心裏倒稍稍安定了些。

嚶鳴調過視線問董福祥,“你上門接人,事情還順遂嗎?”

這一問,打開了董福祥的話匣子,他把營房福晉的惡形惡狀添油加醋說了一回,最後道:“奴才有個同鄉,在承恩公府上當差,奴才登門前先找他打聽了,人家一提起這位福晉臉都綠了,說這主兒是踩著高蹺唱大戲,半截不是人啊。宮裏主子仁慈,沒拿她祭大刀,要是換了脾氣大點兒的,不收拾了她倒奇了。”

太後聽完了直皺眉,“竟說咱們搶人?這女人還知不知道個尺寸長短?”

太皇太後臉上淡淡的,偏過身端起茶盞抿了一口,“原就是咱們插手了人家的家務事兒,要細說,是咱們的不是。”語氣裏大有不該摻合的意思。

殊蘭有些慌,惶然看了看皇後。嚶鳴明白她的顧慮,這回是撕破了臉才從家裏出來的,要是就這麽回去,那往後的日子愈發不能過了。

同樣的人,所受的待遇有時候千差萬別。嚶鳴一早進宮那會兒,太皇太後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,不像這回,總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。

其實裏頭緣故並不復雜,她那時候阿瑪是輔政大臣之一,哥哥又在吉林烏拉做昂邦章京。家裏福晉娘家是大學士,自己生母一門都是武將,和眼前這位皇表妹有天壤之別。世上的人,幾個不長勢利眼?離權力越近,權衡利弊的嗅覺就越靈敏。

看來太皇太後是沒有要安排的意思了,太後又不問事,沒法子,嚶鳴只好自己攬下來,笑道:“橫豎進來了,就在宮裏多住段日子吧。”一面對太皇太後道,“皇祖母這兩日忙於抄經,這件事就不勞煩皇祖母了。我把人領回去,一應由我來安排吧。”

太皇太後說也好,復壓聲道:“再聽聽那滿有什麽說頭兒吧,要是也和他那糊塗福晉穿一條褲子,那人就留不得,還是讓她家去吧。”

嚶鳴道是,領著人回了坤寧宮。

殊蘭把這些年受的委屈都和她說了,臨了擼起袖子讓她看,上頭星星點點陳年的傷疤,印在姑娘的肉皮兒上,有觸目驚心之感。

“怎麽回事兒呀?”

殊蘭垂著眼說:“福晉愛抽小蘭花兒,奴才伺候她的時候,火星子燙的。”

嚶鳴覺得難以想象,一個女人的心腸能壞到什麽程度,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。她把她的衣袖放下來,溫聲說:“萬歲爺念著小時候的情兒,不忍心見你落難,特囑咐我看顧你。這會子既然進來了,把心放回肚子裏吧,往後的事兒自有我替你做主。”

殊蘭一聽,忙跪地給她磕頭,顫聲說:“謝萬歲爺和娘娘恩典,娘娘這份恩情,奴才就是磨成粉,也報答不盡。”

嚶鳴示意邊上宮人把她攙扶起來,才要說話,透過南窗見九龍肩輿到了宮門上,她噯了聲,“萬歲爺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