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 立春(第2/3頁)

太醫們面面相覷,為難地說:“回太後,臣等先前看了,娘娘這會子脈象平穩,血氣旺盛,竟比沒患病前還要精神幾分。但這種情況究竟會穩定下來,亦或是曇花一現,臣等實不敢下保。臣等只能開些健脾益氣的方子,以助娘娘調理。”

看來白操了那些心了!太後大淚滂沱,她知道這些太醫慣用的手段,能救的時候還一味的求穩,到了不能施治的時候,基本就是開些無關痛癢的方子糊弄上頭,以求自保了。這可怎麽好呢,皇後還在大好的年華啊,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皇帝怎麽辦?想想當初先帝壯年撒手西去,她牽著皇帝的小手走在夾道裏頭,孤兒寡母淒淒慘慘,那段往事不憶也罷。如今這痛再來一回,皇帝的人生豈不可憐透了嗎。

太後定了定神叫皇後,“你遇喜了,知道麽?”一面指指她的肚子,“裏頭有咱們大英的嫡皇子呢,你一定要爭氣,好好把他生下來。”

嚶鳴愣了下,“遇喜了……”

邊上眾人受了太後提點,到這會兒才發現這麽大的事兒,竟沒有一個人同她說起。於是眾人都說對,“瞧著孩子吧,母親是孩子的根基,只有你好了,孩子才能好。”

她聽了,半晌沒有說話,只是留戀地看看皇帝,翕動嘴唇叫他的名字。

皇帝的五臟六腑都在顫動,他點頭,握住她的手說:“我在。你瞧著我,瞧著孩子,一定要邁過這個坎兒。”

她吃力地呼吸,兩道眼波欲滅不滅,轉過臉,把臉頰貼在了他團龍的衣袍上。

殿裏哭聲震天,裏頭一哭,外面的宮人也惶惶哭起來。殿門上站班候消息的小富和三慶咧嘴嗚咽,料想皇後是不中用了。還記得她先前在養心殿縱橫來去的活泛樣子,才區區半年而已,怎麽就到了這步田地!

皇帝心如死灰,撫撫她的頭發,只這一瞬,想到了後頭二十年、三十年的情景,自己大概會孤身一人直到終老了。人活於世,就是用來受苦受難的嗎?如果終究要失去,倒不如從來沒有嘗過擁有的滋味兒。

“你們都走吧,讓朕和皇後單獨呆著。”他乏累地揮了揮手,“都走,不要來煩我們。”

太皇太後到底冷靜下來,切切叮囑:“皇帝,你是一國之君,不要忘了肩上重任。”

皇帝沉默了下,頷首道:“皇祖母放心,朕從來不曾忘記。”

所有人都走了,整個世界縮減成了小小的暖閣。他現在的要求一點兒也不高,即便她不醒,不能說話,只要她人在他身邊,留得住軀殼,他也心滿意足了。

他摸摸她的臉,又牽過她的手,兩指壓在她脈搏上,感覺到突突地跳動,心裏便是安定的。硬撐了那麽久,到現在順其自然,雖無可奈何,也不得不接受。他躺下來,躺在她身側,望著帳頂喃喃說:“朕想就這樣,要是你死了,裝進棺材裏,把朕也裝進去,朕不想和你分開。朕知道,造成今天這樣局面,是因為你過於擔憂,你總怕家裏倒了台,你就跟著失勢了……朕就說你的腦子只有山核桃那麽大,朕娶你又不是看中你家門第。朕是天底下最大的世家,要拼門第沒人配得上朕,真不明白你在憂心什麽。橫豎先前太皇太後應準了你替你阿瑪說情,他能踏踏實實活下去了,皇後做到這份兒,讓所有人都為你徇私情,你還要怎麽樣?所以還是別死了,好好活著吧,和朕生兒育女。”他說著,蜷縮起來囁嚅,“才三個月而已……才三個月,享受了朕的疼愛,還沒回報朕,就敢死?”

又是肝腸寸斷的一晚上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,扣著她的腕子,一刻也不敢松開,即便手指頭麻木沒有了知覺,也不敢松開。

他想他們下輩子也許會變成一棵樹,雙生的枝幹虬曲糾纏,他的雙腿紮根大地,雙臂就用來緊緊抱住她。她是他命裏的克星,自他發現自己喜歡上她那天起,他就一直患得患失,如果有下輩子,他再也不要那樣了。

養心殿裏的奏折堆得像小山一樣,他根本無暇理會,皇後的生命似乎走到了最後一程,她自己有這樣的預感,所有人也都有這樣的預感。他要陪著她,他知道回光返照是什麽樣的,當年皇父駕崩前,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小段時間。他那時六歲,隱約已經記得很多事了,皇父的病來得迅疾,彌留之際忽然精神大振,仿佛一夕青春重現,說了好些話,還吃了半盞燕窩。他以為皇父大安了,但多增把他帶到病床前,按著他說“大阿哥,跪下,給皇父磕頭”。他連磕了三個頭,再直起身時,皇父的身子像轟然倒塌的山,閉上了眼就再也沒有睜開過。直到現在,他還記得那種可怕的,回天乏術的恐慌。

所以嚶鳴延捱到辰時,透過眼底一道微光看向他,他覺得胸腔被嚴重擠壓,那一刻心跳如雷,一輩子最痛苦折磨的時候莫過於這一刻,他幾乎崩潰,在她面前痛哭流涕,“嚶鳴,你不要離開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