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立春(3)

殊蘭進門, 遠遠蹲了個安。

宮裏的水和糧都養人, 早前她才進宮那會兒,瘦得跟柴杆兒似的, 太皇太後認為她沒有福相,都瞧她不上。如今一個月下來,過著安穩太平的日子,臉上有了血色, 精神頭好了,頰上也長了肉, 漸漸豐腴起來。嚶鳴六根不凈,但有菩薩心腸,無論如何覺得當初救人是對的。要不是及時伸了援手, 那個營房福晉都敢往她炕頭上放炭爐子, 再耽擱十天半個月,小命怕是都丟了。

“怎麽站得那麽遠呢,今兒殺不得不在, 別怕, 到跟前來。”嚶鳴和顏悅色,含笑說。

殺不得見了殊蘭就像見了生死仇人,到這會兒已經發展得勢不兩立了, 因此她每回來, 都要先瞧一瞧熊崽兒在不在。不過這回好像並不是忌諱殺不得,倒像是有話要說似的,嚶鳴招了招手, 讓小宮女搬了繡墩過來,請她坐下。

殊蘭挨著繡墩兒,欠著身子,只坐了一丁點兒,細聲細氣說:“娘娘大安了,奴才特來向娘娘道喜。先頭真是病來如山倒,大夥兒都嚇壞了,好在娘娘有神佛護佑,如今否極泰來,萬歲爺也可放心了。”

嚶鳴臉上始終帶著笑,和聲道:“那幾天也辛苦你了,我聽說跟著忙進忙出的,實在叫我不過意得很。”

殊蘭忙說不,“奴才本就受娘娘關照,這才進宮來的,娘娘危難,奴才幫不上什麽忙,做些零碎活兒就是奴才的造化了。”一面說一面頓下來,鼓了好幾回的勁兒,才下橫心道,“若蒙娘娘不棄,奴才願意留在娘娘跟前,一輩子伺候娘娘。”

嚶鳴聽了,心下多少明白了點她話裏的意思。有些態,真不能胡亂表,她一個年輕姑娘,又不是選秀的宮女,怎麽好隨意留下人家呢。留下了就得耽誤一生,你憑什麽耗費人家的青春?辦事得師出有名,所以你得給位分,讓人有一席之地。說到底口頭上的伺候皇後,只是面兒上的好聽話罷了,實際還是以伺候萬歲爺為主。嚶鳴暗暗有些驚訝,再瞧瞧這姑娘,在家裏給欺負得擡不起頭來,原以為她是個老實頭兒,這會子發現或許有些看走眼了。

老實人有老實人的犟勁兒,倒不是說心真有多壞,只不過一條道走到黑,不容易醒神兒。她可能還念著小時候的情,對待皇帝總有些不同,加上宮裏歲月靜好,萬歲爺在坤寧宮不像在養心殿時疾言厲色,她就覺得這位表哥是個溫柔的,可以托賴的人吧!

先頭不知道她的心,多留她住陣子沒什麽,來來往往走動起來,大家也熱鬧。這會子她動了心思了,又常在坤寧宮出沒,少不得和呆霸王照面。一來二去不說呆霸王不自在,連自己也會心生芥蒂,世上哪個女人願意別人覬覦自己的丈夫?於是她裝糊塗,笑道:“宮女有定規的,二十五歲才能出去,大好的年華都浪費了,實屬無奈。我接你進來,不過是讓你散散,可絕沒有要讓你伺候我的意思,你千萬不要多心。”

殊蘭訕訕的,臉上紅暈升騰。她是那種極薄的白皮兒,有點風吹草動幌子就高掛在頰上,像踩高蹺的抹了大紅胭脂,俗氣得有趣。

她知道皇後給了她軟釘子碰,本來就是自己非分了,也不能怪人家駁面子。她自己心虛得很,自打上回攙扶了皇帝那一下,就一直提心吊膽到今兒,生怕上頭一道口諭下來把她轟出去,往後就沒臉見人了。可是等了好幾天,竟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,那麽這一次慌亂的接觸,就變成了她和皇帝之間的秘密,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。真要這樣,是不是還有轉圜的余地呢?人一旦滋生了不該有的欲望,就控制不住自己,皇帝那天拒絕她攙扶後,好幾回她見了他都有意避開,人雖不照面,但視線仍是忍不住在他身上打轉。這世上能有這樣一心一意對女人的爺們兒,怎麽能叫人不心生羨慕?她料準了皇帝那頭是不可能等來什麽答復的,只有拼一回,萬一能討得皇後的恩典,那她留宮就有望了。

人活著,總要為自己爭取一次,有些機會錯過了就是一輩子。她向來懦弱,之前受盡營房福晉的欺壓,想起往後還要再回那個家,心裏就哆嗦。皇後不一樣,自己進宮這些時候,和她走得很近,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一帆風順的人生。有些人來世上一遭兒是為了受罪,有些人則單純是來享福的,皇後就是後者。她周遭的一切,眾星拱月般烘托她完美無缺的命數,在家有父母疼愛,出嫁後那些出了名難相處的婆家人個個都喜歡她。她身邊沒有和她作對下絆子的情敵,底下奴才也個個精忠報主,如今成婚三個月,肚子裏懷了皇嗣,將來孩子落地必定又是個阿哥……她還缺什麽呢?如果自己鬥膽,向她祈求一點施舍,她會願意給她個容身之處,讓她繼續留在宮裏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