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(第2/3頁)

“我不介意。我學藝術,不是為了出路,不是為了生活,而是為了狂熱!我瘋狂地熱愛藝術,它像是我血液的一部分!”

“但是,生活是現實的,有一天,這現實問題會壓到你的肩上來。例如,畢業以後,你預備做什麽?”

“可能再專門進修雕塑。”

“好,修完以後呢?”

“就畫畫、雕塑。回台灣,把我所學的,去教給另一代年輕人。”

朱培德怔了。這答案是他在一千個答案裏,也不會去選中的。他怔怔地看著志翔,呆在那裏。朱太太卻有點心慌意亂,憑一個母親的直覺,她知道丹荔對這男孩子已經認了真。而這男孩子,卻要跑到一個遙遠的角落裏去。

“志翔,”她說,“你很愛台灣嗎?”

“那兒是我的家。”志翔坦白地說,“家是什麽?家就是你無淪離開多久,仍然想回去的地方。而且,或者我自幼受的教育不同,我總覺得,我不能數典忘祖!”

朱培德震動了一下。

“你話裏有什麽特殊含意嗎?”他深思地問。

“朱伯伯,您別多心,我知道你已入了瑞士籍,我想,人各有志,您有您的看法,我不容易了解。或者,您覺得,除了瑞士,這世界上沒有一片安樂土,事實上,在我看來,瑞士也不見得是安樂土!我是從台灣來的,說真的,在我出來以前,我對台灣也有些不滿,現在呢?我只能告訴您,我想它,愛它,不只愛它的優點,也愛它的缺點!因為,只有在那兒,我覺得是我自己的家鄉!”

朱培德凝視著他,真的出起神來了。

這次的見面,不能說是很順利,但是,也沒有什麽不順利。對志翔來說,他並沒有安心去討好朱培德夫婦,他表現的,是十足的他自己。對朱培德來說呢?事後,丹荔這樣告訴了志翔:

“小翔子,你的一篇話,害我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整夜!辯論了一整夜!”

“怎麽呢?”

“爸爸說你很狂,很傲,但是,說的話並不是沒道理。媽媽說你只會唱高調,還沒有成熟。爸爸主張讓我和你自由發展,媽媽主張把我送到澳洲去,以免和你再交往。爸爸說女兒要戀愛,送到非洲也沒用,媽媽說,女兒和這窮小子戀愛,總有一天會飛得遠遠的。她不認為非洲和台灣有什麽不同。爸爸說媽媽眼光狹窄,說不定這小夥子大有前途,媽媽說爸爸腦筋糊塗,要斷送女兒終身幸福!爸爸說……”她喘了口氣,“哎喲,反正爸爸這麽說,媽媽就那麽說,媽媽那麽說,爸爸就這麽說……”

志翔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“結論呢?”他問。

“結論呀,”丹荔指著他的鼻子尖,“你如果不是好人,就是壞人,你如果不是有前途,就是沒前途!你如果和我不是有結果,就是沒結果……”

“這不是廢話嗎?”

“本來嘛!這種辯論永不會有結論的!又不是法官審案子!”她攀著他的手臂,“我們去湖邊喂天鵝,好嗎?我們去遊湖去,好嗎?你瞧,我為你準備了什麽?”她取出一大沓畫紙和一盒炭筆。

志翔的眼睛發亮了。

“啊哈!”他叫,“小荔子!你實在是個天才!”

“瑞士是世界花園,你既然來了,怎麽可以不畫?”丹荔挑著眉毛說。

於是,接下來的日子裏,畫湖,畫花,畫天鵝,畫古堡,畫山,畫遊船,畫花鐘,畫溪流,畫木橋,畫紀念塔……時間就在畫裏流逝,一日又一日。

當志翔驚覺到暑假之將逝,而自己的“工作”仍無蹤影時,丹慕用那麽可可愛愛的聲音對他說:

“反正,暑假已經快完了,你找到工作也做不了幾天!咱們還不如上山去!”

“上山?”

“附近你都玩遍了,我們上山去,可以滑雪,可以坐纜車,可以從一個山頭吊上另一個山頭,包你會喜歡得發瘋!在山頂上,你看下來,才知道瑞士真正的美。”

他被說動了,於是,他又上了山。

在山上的小旅館裏,他們一住多日,那山的雄偉,那積雪,那一片皚皚的白,志翔眩惑了,沉迷了。何況,身邊有個嬌艷欲滴、軟語溫存的丹荔!她教他滑雪,當他摔了一鼻子雪時,她笑開了天,笑開了地,笑開了那皓皓白雪的山!在那些樂不思蜀的日子裏,他偶爾會想到志遠,想到在歌劇院裏扛布景的志遠,想到在營造廠裏挑水泥的志遠……可是,只要他眉頭稍稍一皺,丹荔就會迅速地把嘴唇印在他的眉心上。他又忘了志遠,忘了羅馬,或者,是強迫自己去“忘”!

歡樂的時光和戀愛的日子,是那麽容易飛逝的,迅速地,日內瓦公園中的梧桐樹,葉子已經完全黃了,梧桐子落了一地。志翔和丹荔下了山,歡樂仍然充溢在志翔的胸懷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