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(第2/4頁)

“假若我告訴你,我很害怕,我害怕他死去,因為他是我的支柱,我怕他倒了,我也再站不起來了,假若我這樣告訴你,你會笑我嗎?你會輕視我嗎?”

她凝視他。在這一瞬間,她忽然有個沖動,想把這男人攬在懷裏,想抱緊那顆亂發蓬蓬的頭,想吻住那兩片憂郁的嘴唇,想把自己的煩惱和悲苦與他的混合在一起,從彼此那兒得到一些慰藉。但是,她什麽都不敢做,自從雨夜那一吻後,他和她已經保持了太遠的距離,她竟無力於把這距離拉近了。她只能站在那兒,默默地,愁苦地,而又了解地注視著他。

“你懂的,是嗎?”他說,低低嘆息,“你能了解的,是嗎?我父親太強了,和他比起來,我是多麽渺小,多麽懦弱,像你說的,我僅僅是個花花公子而已。”

“不。”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,緊緊地盯著他,她的眼光熱切而坦白,“不,若塵,你不比你父親渺小,你也不比你父親懦弱!你將要面對現實,接替你父親的事業,你永遠會是個強者!”

“是嗎?”他懷疑地問。

“是的,你是的!”她急急地說,“不要讓你的自卑感戲弄了你!不要太低估你自己!是的,我承認,你父親是個強者,但你絕不比他弱!你有的是精力,你有的是才華,你還有熱情和魄力!我告訴你,若塵,你父親快死了,我們都會傷心,可是,死去的人不能復活,而活著的人卻必須繼續活下去!若塵,”她迫視著他,帶著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熱,急切地說,“你不要害怕,你要勇敢,你要站起來,你要站得比誰都直,走得比誰都穩,因為,你還有兩個哥哥,在等著要推你倒下去!若塵,真的,面對現實,你不能害怕!”

耿若塵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。

“這是你嗎?雨薇?”他不信任似的問,“是你這樣對我說嗎?”

“是的,是我,”她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情緒,“讓我告訴你,若塵,當我父親死的時候,我只有十五歲,有兩個年幼的小弟弟,我也幾乎倒了下去。而你,你比那時的我強多了,不是嗎?你是個大男人!一個堂堂的男子漢!有現成的事業等你去維持!你比我強多了,不是嗎?”

“不。”他低語,眩惑地望著她,情不自已地伸手碰了碰她垂在胸前的長發,“你比我強!雨薇,你自己不知道,你有多麽美好!有多麽堅強!有多麽令人心折!”他猝然跳了起來,好像有什麽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。“我必須走開了,必須從你身邊走開,否則,我又會做出越軌的事來,又會惹你生氣了!明天見!雨薇!”

他匆匆向小徑奔去,仿佛要逃開一個緊抓住了他的瘟疫。他走得那樣急,差點撞到一棵樹上去,他臉上的表情是抑郁、熱情而狼狽的。只一會兒,他的影子就消失在濃蔭深處了。

江雨薇呆站在那兒,怔了。心底充塞著一股難言的悵惘和失望。她真想對他喊:別離開我!別逃開我!別為了雨夜的事而念念於懷!我在這兒,等你,想你!你何必逃開呢?來吧!對我“越軌”一些兒吧!我不在乎了!我也不再驕傲了!可是,她怎麽將這些話說出口呢?怎能呢?一個初墜情網的少女,如何才能不害羞地向對方托出自己的感情?如何才能?

或者,他並沒有真正地愛上她,或者,他僅僅覺得被她所迷惑,或者,他要逃開的不是“她”,而是他自己的“良心”,他不願欺騙一個“好女孩”,是了,一定是這個原因!他並不愛她,僅僅因為風雨園中,除她之外,沒有吸引他的第二個少女而已。

她跌坐了下來,用手托著下巴,呆呆地沉思起來。好在,一切都快過去了,好在,老人死後,她將永遠逃開風雨園,也逃開這園裏的一切!尤其,逃開那陰魂不散的耿若塵!那在這幾個月裏不斷纏擾著她的耿若塵!是的,逃開!逃開!逃開!她想著,覺得面頰上濕漉漉的,她用手摸了摸,天啊!她為什麽竟會流淚呢?為了這段不成型的感情嗎?為了那若即若離,似近似遠的耿若塵嗎?不害羞啊!江雨薇!

夜深露重,月移風動,初夏的夜,別有一種幽靜與神秘的意味。她輕嘆了一聲,站起身來,拂了拂長發,慢慢地走進屋裏去了。

大廳中還亮著燈,是耿若塵特地為她開著的吧?她把燈關了,拾級上樓。樓上走廊中的燈也開著,也是他留的嗎?她望望耿若塵的房間,門縫中已無燈光,睡著了嗎?若塵,祝你好夢!她打開自己的房門,走了進去。

一屋子的靜謐。

她走到書桌前面,觸目所及,是一個細頸的、瘦長的白瓷花瓶,這花瓶是那書房內的陳列品之一,據說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!白瓷上有著描金的花紋。如今,這藝術品就放在她的桌上,裏面插著一枝長莖的紅玫瑰。在那靜幽幽的燈光下,這紅玫瑰以一份瀟灑而又倨傲的姿態,自顧自地綻放著。天!這是什麽呢?誰做的?她走過去,拿起瓶子來,玫瑰的幽香繞鼻而來,花瓣上的露珠猶在,這是剛從花園中采下來的了。她把玫瑰送到鼻端去輕嗅了一下,這才發現花瓶下竟壓著一張紙條,拿起紙條,她立即認出是那個浪子——耿若塵的筆跡,題著一闋詞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