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2/5頁)

她驚覺過來,像被人從夢中喚醒。她回轉頭,第一次去看身邊坐的人。立刻,她覺得眼睛一亮,怎麽,身邊居然有如此“出色”的一位“人物”!那是一位男士,有很濃密的頭發,一張有棱有角的臉,下頦方方的,眉毛黑而重,眼睛很大,眼珠在煙霧騰騰中顯得霧霧的,鼻子不高,鼻梁卻很挺,嘴巴寬而有個性。他正盯著她看,眼光有些深沉而帶點研判性。他並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注意,絲毫都不掩飾,太不掩飾了。她陡地發覺到,自己必然失態了很久,一屋子都是高高興興參加婚禮的人,唯獨她寂寞。這男士顯然已經狠狠地研究過她一陣子了,才會開口和她說話。她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狽,有些不安。不過,她恢復得很快,在陌生人面前,她很能武裝自己。

“可樂。”她微笑,禮貌地笑,“謝謝你。”

那男士為她倒滿了杯子,也禮貌地笑了笑。一面,他為她拿了一湯匙的松子,和兩個奸球。

“吃一點吧!”他說,好像他是主人。“結婚酒席很難吃飽。何況,不吃白不吃。”

“謝謝,我自己來。”她慌忙說。新奇地看他一眼,對於他那句“不吃白不吃”倒很有同感,既來之,則吃之!她對滿桌掃了一眼,沒有一個熟人,不吃白不吃!她為自己拿了每樣菜。轉過頭,她看他,搭訕著想問他要吃什麽,這才發現,他雖然叫她“不吃白不吃”,他自己的盤子裏卻空空如也。而且,他現在既不提筷子,也不倒飲料,反而慢騰騰地點燃了一支煙,深抽了口煙,他的眼光不再看她,也不看桌面,卻直勾勾地、出神地望起前方來。煙霧從他鼻孔中裊裊噴出,立即繚繞彌漫開來。他眼神中有某種專注的神采,使她不得不跟蹤他的視線看去。立刻,她微微一震,原來,新郎新娘已換了服裝,從休息室裏走出來了。

賓客們有一陣騷動,碗筷叮當聲搭配著掌聲。裴雪珂看著新娘,她換了件水紅色長旗袍,胸前繡著一對銀雁,下擺上繡著一叢銀色蘆葦,好設計!裴雪珂幾乎想喝彩,怎麽想得出來,林雨雁!她把自己的名字暗藏在旗袍中,又包含了“比翼雙飛”的意義,而且,那水紅色緞子配著銀絲線,說不出來地雅致,說不出來地脫俗!再加上,雨雁那頎長的身材,不盈一握的腰肢,窄窄的肩,和那披垂著的如雲長發……天!她真美!她的臉龐也美得脫俗,不像一般新娘濃妝艷抹,她的妝很淡很淡。越是淡,越顯出她的青春,越是淡,越顯出她的嬌嫩。她看起來那麽年輕,似乎只有十六歲。雖然,裴雪珂知道林雨雁和她是同年生的;今年二十歲。

她很費力才把眼光從雨雁身上移到新郎身上,在林雨雁那清純靈秀的美麗之下,新郎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出色之處。除了他那份醉死人的溫柔。他是酒!他是杯又醇又夠味的酒!他渾身都散發著那種酒的力量。酒。裴雪珂苦澀地想著,酒的力量很神奇,從遠古到今天,歷史的記載上都有酒。酒讓人醉,酒讓人迷,酒讓人喜歡,從古至今,由中而外。酒的力量超越時空,無遠弗屆。

那對新人姍姍然走過走道,走向遠處的首席上去了。裴雪珂終於收回了視線,心裏酸酸的,亂亂的。她勉強地集中精神,想起隔壁那位男士來了。回過頭,她想說什麽,卻驀然發現,他面前的碟子裏依然空無一物,而他那深沉的目光,依舊幽幽邈邈地追隨著那對新人,沉落在遠方的紅燭之下。他抽著煙,不停地抽著,把煙霧擴散得滿桌都是。他那濃眉底下,專注的眼神裏盛載了令人驚奇的寥落。噢!裴雪珂由心底震動。一屋子高高興興參加婚禮的人,怎麽唯獨你寂寞?

冷盤撤下,熱炒上場。

熱炒撤下,魚翅上場。

魚翅撤下,烤鴨上場。

裴雪珂不再研究新郎新娘,她看著隔壁的陌生人。當烤鴨再被拿下去,換上糖醋黃魚的時候,她忍無可忍地開了口:

“你真預備抽一肚子煙回去?把雞鴨魚肉都放掉?”

他收回了目光。好不容易,他看到她了。

“別說我,”他哼了一聲,“你也沒吃!”

真的。他提醒了她。她盤子裏依然只有那幾樣菜,而且都原封未動。她看看盤子,看看他。看看他再看看盤子,心裏有點迷惑,有點驚奇,有點混亂。

“你姓什麽?”他忽然問,靠在墻上,伸長了腿,又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。“你是男方的客人,還是女方的客人?”

我姓裴她爽快地回答,盯著他。“我是男方的客人,你呢?”

“女方的。”他答得很簡短。

“嗯。”她喝了一口可樂,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餓,只是口幹,想喝水。空氣太壞,何況,有人拼命抽煙,想制造空氣汙染!“新娘很漂亮。”她輕聲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