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(第2/3頁)

“問誰相伴?終日清狂。有竹間風,尊中酒,水邊床。”

“你在嘰咕些什麽?”他新奇地問。

她擡眼看他,心中充塞著某種奇異的詩情畫意。

“你說這間公寓只有我來過?”她說,“我好像看到一個孤獨的你,在這房裏度過的朝朝暮暮。我剛剛在念幾句宋詞,我背不出全體的。可是,裏面就有這樣幾句,前面還有兩句;說的是那個人怎樣孤孤單單地度過年年歲歲。”

他在她身邊坐下來,凝視著她的眼睛,低聲說:

“念給我聽。”

“我把它改一改好嗎?”

“好,隨你怎麽改。”

“那人已慣,抱枕獨眠,任盞盞孤燈,催換年光。”她喃喃地、優美地、柔和地念著。“問誰相伴,終日清狂?有朝朝日出,竹葉鳴廊。”她把“燈海”和“日出”都嵌進句子裏,不只燈海和日出,還有竹子。

他更深地看她,更低地說:

“再念一遍。”

她卷著嘴角,微笑。

“幹什麽?”她問,“念這些古董,不是有些傻氣嗎?”

“請你再念。”他說,“我從沒聽過這麽好聽的句子。那些燈海、日出、竹葉,不是古董吧?”

“不,不是。”她說,於是,她又念了一遍。

他擁她人懷,吻住她。好溫柔好溫柔地吻住她。擡起頭來的時候,他的眼睛深黝得像海,有海般的蘊藏,有海般的平靜,有海般的瘋狂。

“不行。”他說。

“什麽東西不行?”她不解地問。

“你。”

“我怎麽了?”

“你讓我陷得太深。不行,雪珂!想辦法距離我遠一點。我不能陷下去。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,從來沒有這樣神魂顛倒。我覺得我像站在一個太空隧道的人口,馬上就要掉進去,然後我會飄呀飄地,身不由己地飄到你的世界裏,被你牢牢地困住。”

她看了他好一會兒,然後,她的手圍上來,圍住了他的脖子,她低低地、輕輕地說:

“好好愛我,不要怕我。我永遠不會用未來、責任,或者婚姻來拘束你,我並不了解你這種人。可是,你存在著。而我,我很賤!……”她用了一個很重的字“賤”。“或者,人性都很賤,有人要把他的全世界給我,我不要,卻甘於在你這兒占一席之地。”

他打了個冷戰。

“再也不許用那個‘賤’字!”他說,“如果你有這種感覺……”

“你就把我放掉?”她敏銳地接口。

“雪珂!”他喊著。

“人不能太敏銳。”她又接口,“唉!葉剛,”她嘆氣,“你把我的生活已經弄得亂七八糟了,而我甘願!甘願!甘願!你猜怎麽,我像《貓橋》裏的瑞琴。”

“《貓橋》是什麽?”他又新奇地問。

“是一本翻譯小說,德國作家蘇德曼的作品!不要問我它寫些什麽?去找這本書來看看。”

“好。”他應著,“你腦子裏還有些什麽古裏古怪的東西?”

“現在嗎?”她反問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唯一的東西:你。”

他驚嘆。把她的頭攬在胸前,緊緊緊緊地擁著。

日子就是這樣迷失而混亂地滑過去,每個迷失中有他的名字:葉剛,葉剛,葉剛。不知道怎麽會陷得這樣深,不知道怎麽會這樣瘋狂和沉迷。每天等著和他見面,每次相聚就是一次狂歡。這種生活是瞞不了別人的,這種生活是反常而怪異的。裴書盈在驚怯中去發現了這個事實:“七四七”不再來了,雪珂正飄離在“軌道”以外,失去了航線,失去了方向。

於是,一個深夜,裴書盈等著雪珂回來。

“雪珂,你為什麽不把他帶上樓來?”她問,“我從來沒有妨礙過你交男朋友,是不是?如果你在逢場作戲,你不能把戲演得這麽過火。如果你在認真,就應該把他帶來,讓我也認識認識。”

“哦,媽!”雪珂愣著,“你最好不要見他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——我跟他是不會有結果的。”她幾乎是“痛苦”地說。

裴書盈陡地一驚。

“怎麽?他是有婦之夫?”

“不,不是。他沒結過婚。”

“那麽,你並不愛他?”

“哦,不!”雪珂長嘆著,坦白地說,“我真想少愛他一點,就是做不到!”

裴書盈大大地驚慌而且注意了。

“雪珂,”她有些緊張地說,“你最好跟我說說清楚,他是怎樣一個人。”

“他是個深不可測的人,”雪珂正經地說,“我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測出他的分量,也不能完全看透他。他像森林、像海、像夜、像日出……帶給我各種驚奇,震動,和強大的吸引力。哦,媽媽,”她無助地說,“我完了,我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完了!”

裴書盈瞪著雪珂。心裏亂成一團,那種母性的直覺已經在喚醒她,不對勁了。什麽都不對勁了,這個像森林、像海、像夜、像日出的男人一定頗不簡單,能讓雪珂如此神魂顛倒一定不簡單,像森林、像海、像夜、像日出……是“神”嗎?還是“鬼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