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(第2/4頁)

雪珂深切地看著母親,深切地想抓住一些什麽。

“但是,誓言會改變的!那麽,誓言與諾言就變成毫無意義!”

“不,”裴書盈鄭重地說,“以前,我也這樣想。但是,經過了一大段人生,就會發現,那仍然有意義。改變是以後的事,在戀愛的當時,沒有人會希望以後有改變,正在相愛著的兩個人,只想分分秒秒,時時刻刻,日日年年在一起,這還不夠,還希望能‘緣結來生’。這是愛情!愛情裏的理性很少,愛情本身就有占有欲,誰能忍受自己的愛人去愛別人?雪珂,”她正視她,“你知道為什麽有婚姻?那並不僅僅是一張紙,那是兩個正在相愛的人,彼此發誓要終身廝守,發誓不夠,還要證人,證人不夠,還要儀式,儀式不夠,還要證書!我至今不相信,一個真正在戀愛中的男人,會不去追求終身相守的誓言!除非……”她咬牙,決心殘忍地說出來,“他愛得不夠!在愛的當時,就先為自己想好退路。在愛的當時,就先去想變心的時候,‘不再愛’的時候……哦,雪珂,愛得深深切切,死去活來的當時,你會去想三年五年十年以後,你會變心的事嗎?你絕不會去想。所以,婚姻,在世俗的觀點看,是一種法律的程序,在愛人的眼光裏,是一句終身相守的誓言!所以,婚姻雖然有那麽多問題,那麽不可靠,仍然會有好多好多真心相愛的男男女女,歡歡喜喜地投進去。”

雪珂凝視著母親,心裏激蕩著。很少和母親這樣深入而坦誠地談話,很少聽母親如此透徹而入骨地分析。她用嶄新的眼光看母親,第一次領會到,裴書盈不僅僅是個四十余歲的“中年婦女”,也是個真正了解感情,懂得感情的女人!

雪珂靠在枕頭中,深思著。對母親的“認同”,帶來了內心深處的創痛。那個傷口在撕裂撕裂撕裂……越撕越開,越撕越大,越撕越深……終於,心碎了。碎成片了,碎成灰了。以前,從不相信“心”會“碎”,現在才知道,它真的會碎,碎得一塌糊塗,碎得不可救藥。母親對了。他——葉剛,愛她不夠深。是她,一相情願地去愛上他。所以,他沒有諾言,沒有“終身相守”的決心。是了,是了,是了,他沒愛過她,沒有真正愛過她。或者,他一生沒愛過任何女人,包括林雨雁,所以,他讓林雨雁嫁了!她用手扯著被單,絞扭著被單。懂了,真的懂了。他不愛她!葉剛,葉剛,葉剛。他從沒真正愛過她!她心痛地舔著自己的傷口,每舔一下,帶來更深的痛楚。

裴書盈凝視雪珂,知道她正在清理傷口。她的臉色青白不定,而眼光茫然若失。裴書盈知道,那傷口需要時間去愈合,自己是無能為力了。她含淚俯身下去,輕輕吻了吻雪珂那蒼白的額,取走她手裏的空牛奶杯,她說:

“睡一睡吧,雪珂。明天醒來,你就會覺得舒服一些。反正,每個人的一生,都會經歷一些事。這些事,不管當時多麽嚴重,終究會變成過去。”

昨日之燈。她想。萬千燈海中的一盞昨日之燈。

她撫平枕頭,想睡了,反正,今天不能再想了,反正,今天即將過去……突然間,床頭的電話鈴響了起來。

她瞪著電話機,幾點鐘了?不知道。是誰打來的,不知道。她擡眼看母親,於是,裴書盈拿起了電話。

“哪一位?”裴書盈問,看手表,淩晨一時二十五分。

“我是葉剛。我想跟雪珂說話!”

果然是他!愛情的遊戲裏,電話總扮演一個角色。她擡眼去看雪珂。雪珂滿臉的苦惱,滿眼睛的迷失,滿身心的嬌弱與無助。她哀求似的看著母親,知道是他打來的,不知道該不該接,不知道要不要接!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打來?不知道,不知道,不知道,什麽都不知道!

裴書盈深切地看著雪珂,重新對著聽筒。

“對不起,”她冷淡而柔和地說,“我是她母親,她已經睡了,有什麽事,明天再打來吧!”

她想掛電話,對方立刻急切的接口:

“不,她沒有睡。她的窗子還亮著燈光,她沒睡。伯母,轉告她,我在三分鐘之內來看她!”

“喀喇”一聲,電話掛斷了。裴書盈驚愕地握著聽筒,驚愕地轉頭看雪珂,驚愕地說:

“他說三分鐘之內要過來。這是怎麽回事?他知道你沒睡,他看到燈光……”

老天,他就在樓下,他又是從樓下打來的!何必?何必?何苦?何苦?已經把她趕出門了,已經對她吼過叫過了,已經說出最殘忍的話了,何必再見?何苦再見?她用雙手抱住頭,她的頭又暈了,又痛了,碎成粉的心居然也會痛,每一粒灰都痛,千千萬萬種痛楚,千千萬萬種恨意……門鈴急響,她沖口急嚷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