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手術室的門關著,醫生、護士,川流不息從門內走出走進,血漿、生理食鹽水不斷地推進門去。那扇門,已經成為大家注意的焦點。盼雲坐在椅子上,眼光就直勾勾地瞪著那扇門。等待室裏有一個大鐘,鐘聲滴答滴答地響著,每一響都震動著盼雲的神經,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崩潰了。在她內心,只是反復地、重復地呐喊著一句話:

“可慧,求求你活下去!可慧,求求你活下去!只要你活著,要我怎麽樣都可以!求求你!可慧!求求你!”

這種呐喊已經成為她意志的一部分,思想的全部,她所有的意識,能活動的腦細胞,都貫注在這一個焦點上,可慧,活下去!

鐘家的人全到齊了,整個等待室裏卻鴉雀無聲。文牧一直在抽煙,一支接一支地抽。翠薇哭得眼睛又紅又腫,已經沒力氣再哭了。奶奶莊嚴地坐在屋子一隅,始終是最冷靜而最鎮定的一個,她一語不發,連手術室的門都不看,她看的是窗外的“天”。

高寒也在,從出事後他就沒空閑過一分鐘,應付警察是他應付的,通知鐘家是他通知的。不敢告訴鐘家真正的經過,他只說是個“意外”。現在,他坐在椅子的另一端,離盼雲遠遠的。他的眼光不時看看手術室的門,不時看看那已經陷入半昏沉狀態的盼雲。他心底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對他低吼著:

“你殺了她們兩個!你殺了她們兩個!”

早就忘了去錄影,早就忘了“埃及人”,他看著血漿的瓶子推進去,看著醫生走出走進。學了四年醫,也曾在醫院實習過,他從沒有像這個晚上這樣怕看血。幾百種懊悔,幾千種自責,幾萬種痛苦……如果這天下午能重過一次!他一定聽盼雲的話!如果有什麽力量能讓時光倒流,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,讓時光倒流!

終於,手術室的門大大打開,大家的精神都一震,醫生們走了出來,兩個護士推著可慧出來了,文牧立刻迎向醫生,翠薇奔向了可慧。

“大夫,”文牧深吸了一口煙,“她怎麽樣?會好嗎?有危險嗎?”

“我們已經盡了全力,”醫生嚴肅地說,“她脾臟破裂,大量失血,我們已經輸了血,至於外傷,腿骨折斷,以後好起來,恐怕會有點小缺陷……”

“但是,她會活,是不是?”文牧急促地問。

“現在還不敢說,怕有腦震蕩。先住進病房觀察,如果二十四小時後沒有惡化,就脫離了危險期。”醫生深深地看了文牧一眼,“鐘先生,不要太著急,她很年輕,生命力應該很強!我想,這二十四小時不會太難過。”

盼雲首先歪過頭去,用額頭抵住墻,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。翠薇又哭了起來,看著那滿身插滿針管的可慧,那臉色和被單一樣白的可慧,她哭得心碎神傷:

“好好的一個孩子,跳跳蹦蹦地出去,怎麽會變成這樣子?怎麽會變成這樣子?”

“翠薇,”奶奶感謝地對天空再望了一眼,回頭看著床上的可慧。“別再哭了,放心,她會好起來,咱們鐘家,沒有罪孽深重到三年之內,出兩次車禍!”她到這時才掃了盼雲一眼。“如果有鬼神,我想,咱們是碰到鬼了!翠薇,別哭了!孩子還活著呢!”

翠薇吸著鼻子,就止不住淚落如雨。醫生對這些家屬再看了一眼,叮囑著說:

“病房裏不能擠太多人,我們有特別護士照顧她!你們最好留一個人下來,其他都回去。我說過,這二十四小時不會很難度過,你們在這兒,於病人無補於事,還是回家休息吧!尤其老太太,自己的健康也要緊。”

盼雲走到床邊去。

“讓我留下來,好嗎?”她渴求地看著翠薇,“讓我來照顧她!”

“不。”翠薇擦著眼淚,“我不離開我的孩子,我怎樣也不離開我的孩子!”

“先住進病房吧!”護士說,“大家讓開一點好嗎?”她推動,“真的,你明天起不要來了。你去練唱去!噢,你上了電視嗎?”

“沒有。”高寒勉強地說,看著可慧那由於瘦了,而顯得更大的眼睛。

“哎!”可慧想踹腳,一踹之下,大痛特痛,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,從嘴裏猛吸氣,高寒跳起來,用手扶住她,急急地問:

“怎樣?怎樣?”

“我忘了,我想跺腳,”她呻吟著說,痛得冷汗都出來了,她卻對著高寒勇敢地微笑。“沒事,只是有一點點痛,你不要慌,我故意誇張給你看,好讓你著急一下。”

高寒看著她那已痛得發白的嘴唇,知道她並沒有誇張,知道她在強忍痛楚。看到她疼成那樣還在笑,他心裏就絞扭起來了,他扶著她的肩,讓她躺好。

“求求你,別亂動行不行?”他問,“好好的,怎麽要跺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