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(第4/4頁)

“不,不,”她慌亂地搖著頭,虛弱地微笑著,“我真的回去還有事!”

“這樣吧!”頌超突然跳起來說,“我送你一段路,我正想出去散散步。”

佩吟看了頌超一眼,那傻小子一臉的天真,眉間眼底,仍然稚氣未除。她忽然想起弟弟佩華,假若佩華不死,今年大概也這麽大了。她深吸了口氣,搖搖頭,不能再想佩華了。否則,她總有一天,會變得像母親一樣,整個精神崩潰,想到這兒,她就不自覺地渾身掠過一陣寒戰。

終於,走出了虞家的大門。街道上,那涼爽的,暮春時節的風,帶著輕寒對她撲面而來,她再深吸了口氣,好像有什麽無形的重擔,正壓在她胸口上,使她無法呼吸,無法透氣。

虞頌超走在她身邊。

一反在家中的“淘氣”,他走在那兒,出奇地安靜,只是不時悄悄地、默默地看她一眼。他似乎在想著什麽問題,什麽心事,由於他那麽安靜,走了好長的一段路,佩吟都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。然後,忽然間,他的話就魯莽地冒了出來,一下子打破了寂靜的夜色:

“他——根本不想回來了吧?”

“什麽?”她一驚,蹙起了眉頭,一時之間,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。“你說什麽?誰?”

“那個林維之,”他盯著她。“他並不想回來吧?他拿不到博士學位,也不準備回來了,是不是?”

她站住了。慢慢地,她轉過身子,擡起頭來,正視著他。正視著這個大男孩子,正視著這個若幹年來,在她生命裏根本不存在的男孩子。她凝視他,從那睫毛深處凝視他。街燈正照在他臉上,月光也照在他臉上,他的臉是一片坦坦然的真摯,那對大而亮的眼睛,像兩面小小的鏡子。她幾乎可以在他瞳人中看到自己的反影。當你面對一份真實的時候,你就無法再欺騙自己了。

“你怎麽知道?”她問。

“我有三個姐妹,”他認真地、坦率地說,“我是在女孩子堆中長大的,我看慣了姐姐們的歡樂和幸福。每次,當她們談到婚姻和男朋友的時候,她們的眼睛就發光了……而你,你沒有。你很煩,你很憂愁。所以,我想……那個林維之,他是不會回來了。”

她的睫毛閃了閃,睜大眼睛,她不很相信似的再去看他。不可能的!她沒有被虞家三姐妹看透,卻被這稚氣未除的男孩子所看透了!她深刻地去打量面前這張臉,她只看到一份最最坦白的直率,和一份最最真擎的關懷。這使她又閃電般地想起佩華,假若面前的男孩是佩華,她也一定瞞不過他的。想到這兒,她覺得眼眶濕潤了。她垂下眼瞼。

“你對了。”她喑啞地說,“他不會回來了,即使他回來,也不是我的了。”

“怎麽說?”他追問著。

她再度擡起睫毛,看著他,一本正經地說:

“他去年已經結了婚,娶了另外一個女孩。”

他睜大眼睛,微張著嘴,燈光下,他那短短的頭發,那寬寬的額,和那微張著的嘴,顯得驢驢的,傻傻的,憨憨的……卻也是天真的,可愛的,純摯的。他好半天,才深抽了口氣,訥訥地、笨拙地說:

“對不起,我不該去提他。我不知道,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。真的,我不該去提他……”

“不要抱歉,”她很快地打斷他。“這又不是你的錯,事實上,我早就該面對這件事了。我應該……告訴所有的朋友,但是……”她深思地望著道路的盡頭,語氣變得幽幽的,做夢似的。“我總在欺騙自己,試圖說服自己……他會離開那個女人,重新回到我的身邊……”

“老天!”他沖口而出,“你還在愛他!”

她一震,目光從道路盡頭收回來了。怎麽了?自己會對這樣一個孩子說出內心深處的話,她惶惑而迷惘,擡起頭來,她再面對他,驀然間覺得十分沮喪,十分煩惱,十分懊悔。她倉促地說:

“好了!頌超,你回去吧!不要再送我了!我家就在前面,幾步路就到了!”

“既然只有幾步路,我就送到底吧!”他說。

“你聽話!”她命令似的,像個大姐姐,像在對佩華說話。“回去吧!我要一個人走走!”

他呆站了幾秒鐘,然後,他生硬地拋下幾句話來:

“忘掉他!如果他背棄了誓言,如果他居然不珍惜你這份感情,他就根本不值得你去愛!”

說完,他車轉身子,大踏步地踩著月色,走了。

佩吟怔在月光下面,好一會兒,才回過神來,擡起頭,她下意識地看看天空,居然有一輪滿月,掛在遙而遠的天邊,是陰歷十五六吧?她想著。月亮又圓了。月亮圓了,人呢?她低下頭來,忽然眼裏充盈了淚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