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這天晚上,一輛馬車來到了帽兒胡同。

常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,才打開大門,小寇子已閃身入門,直奔入房:

“白姑娘!白姑娘,我家福晉來了!”

吟霜從椅子裏彈了起來,整張臉孔,驚嚇得慘白慘白。她蹌踉著走到房門口,雪如已扶著秦嬤嬤,走人大廳裏來。吟霜擡眼,恐慌地看了看雪如,就急忙垂下頭去,匍匐於地了。

“吟霜拜見福晉!”她顫抖著說,直覺地感到,大禍臨頭了。皓禎才新婚,福晉怎會親自來帽兒胡同?皓禎說了什麽?老天啊,皓禎到底說了什麽?她伏在地上,頭不敢擡,身子瑟瑟發抖。

雪如看著一身縞素的吟霜,白衣白裳,頭上簪著朵小白花。伏在那兒,只看到聳動的肩膀。她咳了一聲,小寇子早就推一張椅子來,秦嬤嬤扶著雪如坐下。

“你給我擡起頭來!”雪如冷冰冰地說。

“是!”吟霜聽出福晉聲音裏的威嚴和冷峻,嚇得更加厲害,微微擡起一點頭,整個臉孔仍然朝著地面。

“我說,擡起頭來!”雪如清晰地說,“看著我!”

吟霜無可奈何了,她被動地擡起頭來,被動地看著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子……她的眼光和雪如的眼光接觸了。

雪如心中怦然一跳,多麽美麗的一對眼睛啊!像黑夜裏的兩盞小燈,也像映著湖水裏的兩顆星辰,那樣盈盈如秋水,閃閃如寒星!那臉龐,那鼻梁,那小小的嘴……怎麽如此熟悉。如此似曾相識?她有些錯愕,有些意外,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。就在恍惚中,身邊的秦嬤嬤發出輕微的一聲驚呼:

“呀!”

“怎麽?”她迅速地擡眼去看秦嬤嬤。

“沒什麽,”秦嬤嬤慌忙搖頭。“這白姑娘,有點兒面善!”她低低地說。

雪如更加怔忡了。再去看吟霜時,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,竟然一句都說不出口。她準備好的一袋銀子,竟也拿不出手。至於那些疾言厲色的訓斥,更不知從何說起。在這等沉默中,吟霜六神無主了。

“福晉!”吟霜顫顫抖抖地開了口,“請原諒我!請你不要生氣!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,從來不敢有任何奢求!我在這兒,只是就近照顧我爹的墳墓,然後以報恩之心,等待貝勒爺偶爾駕臨!此外我再無所求,我絕不會惹麻煩,也不會妨礙任何人,更不會找到府上去!您,您就當我是貝勒喜歡的小貓小狗好了,讓我在這兒自生自滅!”

“哼!”雪如好不容易,才“哼”出一聲來。“說什麽小貓小狗,說什麽自生自滅?你知道嗎?皓禎為了你,至今未曾和公主圓房,你這小貓小狗,力量未免也太大了!”

“什麽?”吟霜一驚。“貝勒爺沒和公主圓房?怎會這樣呢?為什麽呢?”她心慌慌地問。滿懷酸酸的痛楚中,卻又有那麽一絲絲甜意。

“為什麽?”雪如瞪著她,“你告訴我為什麽?”

“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,你實在是讓我百般為難呀!”雪如盯著吟霜。“你說你不曾妨礙任何人,事實上,你的存在,已經妨礙了許多人!如果皓禎再執迷不悟,公主怪罪下來,全家都有大禍!你了解嗎?”吟霜拼命點頭。“你年紀輕輕,才貌雙全,”雪如再深抽了口氣,勉強地說著,“為什麽要白白糟蹋呢?你應該配個好丈夫,做個正室,何必過這種名不正、言不順的日子?假若你肯離開皓禎,我絕不會讓你委屈!”

吟霜擡起頭來,定定地看著雪如了。

“我懂了!”她絕望地,悲切地說,“您的意思,是要把我許配他人?要我負了貝勒爺,絕了他的念頭?您不在乎我的感覺,也不在乎貝勒爺嗎?”雪如一怔。秦嬤嬤忍不住急步上前:

“福晉是為你著想呀!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!以你這等人才,又有福晉在後頭幫你撐著,總會給你配個好人家的!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兒福氣,你快謝恩吧!”

吟霜點頭,眼中透露出一股決絕的神色,她不住地點著頭,嘴裏喃喃地說著:

“我明白了!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!福晉既然不能容我,那我只剩一條路可走!要我負皓禎,以絕他的念頭,不如讓我消失,以絕所有後患!”

說完,吟霜站起身來,就如一只受傷的野獸般,迅速沖出房門,用盡全力,奔向後院。雪如大驚失色,伸手一攔,哪兒攔得住,吟霜已消失在門口。雪如跳起身子,蒼白著臉喊:

“吟霜!你要做什麽?你聽我說呀!”

小寇子眼見情況不妙,大喊了一聲:

“不好!她要去投井!”

喊完,他跟著直沖出去,奮力狂奔,追著吟霜。吟霜已奔到井邊,在眾人的狂叫聲中,爬上井邊的護欄,眼看就要躍入井中,小寇子連滾帶爬,沖到護欄底下,奮力一躍,拉住了吟霜的腳。吟霜掙紮著,卻掙紮不過小寇子,手指攀著護欄,死命不放。小寇子使出全力,用力一拉,吟霜終於攀不住,從護欄上滾落到井邊。仆伏在井邊潮濕的泥地上,不禁放聲大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