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吟霜從不知道,當丫頭是這麽艱難的事。

一清早,伺候公主洗臉,就伺候了足足一個時辰。原來,公主不用臉盆架,要吟霜當“臉盆架”,崔嬤嬤在一旁“指點”、“調整”臉盆架的高低遠近。吟霜雙手捧著臉盆,跪在公主面前,臉盆一忽兒要高舉過頭,一忽兒要平舉當胸,一忽兒要伸舉向前,一忽兒又要後退三分。這樣,好不容易高低遠近都調整好了,公主慢吞吞地伸手碰了一下水。

“太燙了!”

手一帶,整盆水就翻了吟霜一頭一臉。

“笨貨!”崔嬤嬤嚴厲地喊,“快把地擦幹了,再去打盆水來。”

吟霜匆匆忙忙,再打了一盆水來。

“太冷了!”

水又當頭淋下了。

吟霜知道自己的悲劇已經開始了。但她仍然存著一份天真的想法。公主是太生氣了,在這樣巨大的憤怒中,報復和折磨的行為是難免的。如果自己逆來順受,說不定可以感動公主的心。福晉不是已經暗示得很明白了嗎?自己的未來,是操縱在公主手裏啊!想要和皓禎“天長地久”,這是必付的代價啊!

這樣想著,吟霜就心平氣和地承受著各種折磨。洗臉水在“太熱了”、“太冷了”、“太少了”、“太多了”……各種理由下,打翻一盆又一盆,好不容易,盥洗的工作終於完成了,又輪到侍候早餐。當然,餐桌是用不著了,吟霜舉著托盤。經過前面的折騰,手臂已酸軟無力,雖然拼命忍耐,托盤仍然抖得厲害。碗碟彼此碰撞,鏗然有聲。崔嬤嬤怒聲喝斥道:

“不許動!”

怎能不動呢?於是,整個托盤又被掀翻了。

然後,就輪到沏茶,捧著剛沏出來的、滾燙的青花細瓷茶杯,裏面是公主最愛喝的西湖龍井。茶杯才送到公主面前,公主輕輕啜了一口,就生氣地將杯子摔到托盤裏,茶杯翻了,滾燙的熱茶潑了吟霜一手,吟霜慌忙縮手,杯子又打碎了。“笨!茶沏得太濃了!”“奴才再去沏!”吟霜忙著收拾碎片,也顧不得燙傷的手。當然,再沏來的茶又太淡了,再度翻了吟霜一手一身。

然後,吟霜學著燃香爐。這香爐是個精致的銅麒麟,麒麟的嘴張著,香爐裏點起了香,煙會從麒麟嘴中出噴出來。輕煙裊裊,香霧陣陣,充滿詩意,又好看,又好聞。但是,吟霜做這事時,真是膽顫心驚,一點詩意都沒有。把檀香粉撒入香爐中,用火點燃了,再悶出煙霧來,才捧到公主面前,公主惱怒地一推:

“誰說用檀香?我最恨檀香!我要麝香!”

這回,潑到身上的,是帶著火星的香灰。吟霜那件純白繡牡丹的新衣,已經慘不忍睹,又是茶、又是水、又是灰,還有好些個火星燃起的小破洞。

到了晚上,公主叫掌燈。崔嬤嬤拿了兩支蠟燭來,要吟霜雙手,一手舉一支蠟燭。公主坐在臥榻上慢悠悠地看書,燭油就一滴一滴地滴在吟霜手上。不敢喊痛,不敢縮手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。吟霜一任燭油點點滴滴,燙傷了手,也燙傷了心。香綺再也看不過去,膝行到公主面前:

“公主!請讓奴才代替吟霜姐捧蠟燭!”

“大膽!誰說你可以進來?”公主大喝了一聲,眼光一轉,看到吟霜滿臉焦急,就嘴角一撇,笑了起來。“也罷,我正嫌燭光不夠亮,既然你想幫忙,就再拿兩支蠟燭來!”

這樣香綺也捧著蠟燭,一齊當“燭台”了。

從早上折騰到晚上,吟霜早已是披頭散發,狼狽不堪,公主也累得七葷八素,沒力氣再出新招了。把吟霜叫到面前,緊緊地盯著她,公主坦率地問:

“你是不是想找機會,到額駙面前去告狀呢?”

吟霜慌忙搖頭。

“奴才……奴才不敢!”

“你給我聽清楚!”崔嬤嬤在一邊接口,“在這王府裏頭,雖然王爺和福晉是一家之主,但是,大清的規矩,指婚以後,先論皇室的大小,再論家庭的長幼,所以呢,公主才是這個府裏地位最尊貴的人!別說你只是個丫頭,就算額駙、王爺、福晉,對公主也要禮讓三分!假若公主真的生氣了,府裏所有的人,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!”

“奴才、奴才知道了!”吟霜急急地說,知道崔嬤嬤並非虛張聲勢,說的都是實情。如果公主真的豁出去了,恐怕皓禎也要遭殃。這樣一想,她就更加惶恐了。

“你知道了,你就想想清楚!”公主說著,眼神淩厲。“只要額附有一絲一毫的不痛快,我會看著辦的!留你在府裏,已經是你的造化!你可別不知好歹!去胡亂搬弄是非!”

“奴才絕不會搬弄是非,絕不會!”吟霜誠摯地說,“奴才只一心一意地想在公主跟前當差,既然當不好,責打受罰,也是罪有應得,除了慚愧不已,別無二心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