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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周雅安,你看我怎麽辦好?我真的不是不用功,上課我盡量用心聽書,每天在家裏做代數、物理、解析幾何,總是做到夜裏一點鐘!可是我就考不好,如果數理的功課能像詩詞那樣容易了解就好了!”“可是,我還羨慕你的文學天才呢!”周雅安說,“你拿一首古詩給我看,保管我連斷句都不會!”

“會斷句又有什麽用,考大學又不考詩詞的斷句!像你,每次數理都考得那麽好,你怎麽會考得那樣好呢?周雅安!”江雁容愁苦地問。

“我也不知道,”周雅安說,“你是有天才的,江雁容,你不要為幾分而發愁,你會成個大作家!”

“天才!去他的天才!從小,大家都說我有天才,可是我沒有一學期能夠不補考!沒有一次不為升學發愁,我看,這次考大學是準沒有希望的!”

“就是你考不上大學也沒關系,你可以寫作,並不是每個作家都是大學畢業生!”

“別講得那麽輕松,我考不上大學,爸爸媽媽會氣死!”江雁容恨恨地把腳下一塊石子踢得老遠,“我討厭這種填鴨子式的教育法,我不知道我要學那些大代數、解析幾何、物理幹什麽?將來我絕不會靠它們吃飯!”

周雅安才要說話,身後響起了一陣腳踏車的車鈴聲,她和江雁容同時回過頭去,一個年輕的男學生正推著輛腳踏車站在她們的身後,咧著一張大嘴對她們笑。周雅安有點淹異,也有點意外的驚喜,說:

“小徐,是你?”

“我跟著你們走了一大段了,你們都沒有發現!談些什麽?一會兒哈哈大笑,一會兒又悲悲哀哀的?”小徐說。他長得並不算漂亮,但鼻子很高,眼睛很亮,五官也頗端正。只是有點公子哥兒的態度。他的個子不高,和高大的周雅安站在一起,兩人幾乎是一般高。

“看樣子,我要先走一步了!”江雁容說,對小徐點了個頭。

“不要嘛!”周雅安說,但語氣並不誠懇。

“你們談談吧,我真的要先走,趕回家去,還有許多習題沒做呢!”江雁容說,一面又對周雅安說,“周雅安,再見啊!明天如果比我早到學校,幫我到教務處拿一下課室日記本,好吧?”

“好!”周雅安說,又補了一句,“再見啊!”

江雁容單獨向前面走去,心裏模糊地想著周雅安和小徐,就是這樣,愛情是多神秘,周雅安和她的感情再好,只要小徐一出現,她眼中就只有小徐了!在信義路口,她轉了彎,然後再轉進一條小巷子。她的家住在和平東路,她本可以一直走大路,但她卻喜歡這條巷子的幽靜,巷子兩邊,有許多破破爛爛的木板房子,還有個小破廟,廟中居然香火鼎盛。江雁容無法設想這些破房子裏的人的生活。生命(無論是誰的生命),似乎都充滿了苦惱、忙碌和掙紮,可是,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,卻都熱愛著他們的生命,這世界豈不矛盾?

在那固定的電線杆下面,她又發現了那個每天在這兒等她的男孩子。瘦高個兒,一身黃卡其布制服,扶著一輛腳踏車,這是他給她的全部印象,因為她從不敢正眼去打量他。自從上學期中旬起,這孩子就開始等她了,可是,只有一次,他鼓起勇氣上來和她說話,他仿佛報了自己的名字,並說了請求交友一類的話,但她一句都沒聽清楚,只記得他那張漲得通紅的黝黑而孩子氣的臉。她倉促地逃開了,而他也紅著臉退到一邊。這以後,他每天總在這兒等她,但並不跟蹤她,也不和她說話,只默默地望著她走過去。江雁容每次走過這兒,也不禁臉紅心跳,她不敢望他,只能目不斜視地趕快走過去,走過去後也不敢回頭看,所以她無法測知他什麽時候才會離開那根電線杆。她總是感到奇怪,不知這個男孩子有什麽神經病,既不認識她,又不了解她,當然無法談到“愛”字,那麽,這傻勁是為了什麽?

在家門口,她碰到了住在隔壁的劉太太,一個標準的三姑六婆型的女人,每天最主要的工作是到每個人家裏去串門,然後再搬弄口舌是非。江雁容對她行了禮,然後按門鈴。

來開門的是她的弟弟江麟,她一共是三個兄弟姐妹,她是老大,江麟老二,最小的是江雁若。雁若比她小五歲,在另一個省女中讀初二。江麟比江雁容小兩歲,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。江雁容常喊他作江家之寶,事實上,他也真是父親眼中的寶貝,不單為了他是男孩子,也為了他生性會取巧討好。不過母親並不最喜歡他。據說,他小時是祖父的命根,祖父把他的照片懸掛在墻壁上,一遇到心中有不愉快的事,就到他的照片前面去,然後自我安慰地說:“有這麽好的一個孫子,還有什麽事值得我發愁呢!”祖父臨終時還摸著江麟的頭,對江雁容的父親江仰止說:“此子日後必成大器,可惜我看不到了!”現在,這個必成大器的男孩子還看不出有什麽特點來,除了頑皮和刁鉆之外。但在學校裏,他的功課非常好,雖然他一點都不用功,卻從沒考到五名以下過。現在他十六歲,是建中高一的學生,個子很高,已超過江雁二容半個頭,他常站在江雁容身邊和她比身高,用手從江雁容頭頂斜著量到他的下巴上,然後得意地喊她作“小矮子”。他喜歡繪畫,而且確實有天才,江仰止認為這兒子可能成大畫家,從江麟十二歲起,就讓他拜在台灣名畫家孫女士門下學畫,現在隨手畫兩筆,已經蠻像樣子了。他原是個心眼很好而且重情感的孩子,但是在家中,他也有種男性的優越感,他明白父親最喜歡他,因此,他也會欺侮欺侮姐姐妹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