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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來!我們吃飯,別管她,讓她哭哭吧,這一哭起碼要三個鐘頭!”這句話一說,江雁容的哭聲反而止住了。她聽到了這句話,從床上坐了起來,讓她哭!別管她!是的,她哭死了,又有誰關心呢?她對自己淒然微笑,站起身來,走到窗子前面,望著窗外的白雲青天發呆。人生什麽是真的?她追求著父母的愛,可是父母就不愛她!“難道我不能離開他們的愛而生活嗎?”忽然,她對自己有一層新的了解,她是個太重情感的孩子,她渴望有人愛她。“我永遠得不到我所要的東西,這世界不適合我生存。”她拭去了淚痕,突然覺得心裏空空蕩蕩。她輕聲念:

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染塵埃?”

這是佛家南宗六祖惠能駁上座神秀所說“身似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,願將勤拂拭,勿使染塵埃”的偈語。江雁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把這幾句話念出來,只感到人生完全是空的,追求任何東西都是可笑。她走出房間,站在飯廳門口,望了江仰止一眼,感到這個家完全是冷冰冰的,於是,她穿過客廳,走到大街上去了。

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蕩著,一輛輛的車子,一個個的行人,都從她身邊經過,她站住了。“我要到哪裏去?”她自問,覺得一片茫然,於是,她明白,她是沒有地方可去的。她繼續無目的地走著,一面奇怪著那些穿梭不停的人群,到底在忙忙碌碌地做什麽?在一個墻角,她看到一個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,面前放著一個小盆子。她丟了五角錢進去,暗暗想著,自己和這個乞丐也差不了多少。這乞丐端著盆子向人乞求金錢,自己也端著盆子,向父母乞求愛心。所不同的,這乞丐的盆子裏有人丟進金錢,而自己的盆子卻空無所有。“我比他更可憐些。”她默默地走開去。

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最後,她注意到每家的燈光都亮了。感到饑餓,她才想起今天沒吃中飯,也沒吃晚飯,她在街頭已走了六小時了。在口袋裏,她僥幸發現還有幾塊錢。走進一家小吃店,她吃了一碗面,然後又踱了出來。看了看方向,發現離周雅安的家不遠,她就走了過去。

周雅安驚異地接待著江雁容。她和母親住在一棟小小的日式房子裏,這房子是她父親給她們的。一共只有三間,一間客廳,一間臥室和一間飯廳。母女兩個人住是足夠了。周雅安讓江雁容坐在客廳裏的椅子裏,對她注視了一會兒。

“發生了什麽事?你的臉色不大好。”周雅安說。

“沒什麽,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,我和弟弟打了一架,爸爸偏袒了弟弟。”江雁容輕描淡寫地說。

“真是一件小事,每個家庭都會有這種事的。”

“是的,一件小事。”江雁容輕輕地說。

周雅安看看她。

“你不大對頭,江雁容,別傷心,你的爸爸到底管你,我的爸爸呢?”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說。

“不許安慰我!”江雁容喊,緊接著,就哭了起來。周雅安把她的頭抱在自己的膝上,拍著她的肩膀。

“雁容,別哭,雁容。”她不會勸解別人,只能反復地說這兩句話。“你讓我哭一哭!讓我好好地哭一哭!”江雁容說,就大哭起來。周雅安用手環著她的頭,不再勸她。江雁容越哭越厲害,足足哭了半小時,才慢慢止住了。她剛停止哭,就聽到另一個抽抽搭搭的聲音,她擡起頭來,周雅安正用手帕捂著臉,也哭了個肝腸寸斷。江雁容詫異地說:

“你哭什麽?”

“你讓我也哭哭吧!”周雅安抽泣地說,“我值得一哭的事比你還多!”江雁容不說話,怔怔地望著周雅安,半天後才拍拍周雅安的膝頭說:“好了,周雅安,你母親聽到要當我們神經病呢!”

周雅安停止了哭,她們手握著手,依假地坐了好一會。江雁容低聲說:

“周雅安,你真像我的姐姐。”

“你就把我當姐姐吧!”周雅安說,她比江雁容大兩歲。

“你喜歡我嗎?”江雁容問。

“當然。”周雅安握緊了她的手。

“周雅安,我想聽你彈吉他。”

周雅安從墻上取下了吉他,輕輕地撥弄了幾個音符,然後,她彈起一支小歌。一面彈,她一面輕聲地唱了起來,她的嗓音低沉而富磁性。這是支哀傷的情歌:

把印著淚痕的箋,

交給那旅行的水,

何時流到你屋邊,

讓它彈動你心弦。

我曾問南歸的燕,

可帶來你的消息,

它為我命運嗚咽,

希望是夢心無依。

歌聲停了,周雅安又輕輕撥弄了一遍同一個調子,眼睛裏淚光模糊。江雁容說:“別唱這個,唱那支我們的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