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(第2/4頁)

那天晚飯之後,大家都在客廳裏坐著,奶奶還是在打我那件藍白格子的毛衣。電視機開著,飯後無事,大家自然而然地看著電視,那正是電視廣告界所謂的“黃金時間”,三家電視台都在比賽似的播連續劇。小雙一向對連續劇的興趣不大,因為大家都看,她也就跟著看看,忽然間,她納悶地說:“為什麽劇中人說話都要說兩次?”

“怎麽講?”詩晴不解地問。

“你瞧,”小雙說,“那老太太說:‘這是怎麽的啦?怎麽的啦?’那姑奶奶就接一句:‘是呀,咱們是得罪誰啦?得罪誰啦?’那老太爺就跟著說:‘真是的,真是的,氣死我了!氣死我了!’那大小姐就說:‘我寧願不要活了,不要活了!’二小姐又說:‘姐姐,你就認命了吧,認命了吧!’你們瞧,他們每個人都要說兩次,這是什麽道理?”

她不說,我們也不覺得,她這一說,我們就都聽出來了。剛好電視裏的一個飾潑婦的女角正在哭著嚷:

“你們把我殺了好了!殺了好了!不殺的就不是人!不殺的就不是人!算你們沒種!算你們沒種!”

爸爸第一個忍不住笑了起來,他回頭對小雙說:

“你不知道嗎?這才叫做雙聲帶!”

奶奶和媽媽也都笑了起來,詩堯尤其忍不住要笑。詩晴卻瞪著對眼睛,有些不高興,對小雙說:

“你不懂,那個時代的人,講話就是這樣的!”

“胡說八道!”奶奶接了口,“它演的是民國初年,就是我年輕的時代,沒聽說過講話要這樣講的!”

媽媽回頭望著詩堯,邊笑邊說:

“詩堯,你們電視公司怎麽弄的?別看小雙提出的是個小問題,倒也值得研究!”

詩堯極力忍住笑,說:

“別問我,我可管不了連續劇的台詞,要問,去問編劇!”說著,他用手指著李謙。

這一來,別說有多尷尬了,大家都望著李謙,又要笑,又要忍。李謙呢,漲紅了臉,直著脖子,瞪著眼珠子,鼓著嘴,也不知是在生氣呢,還是在不好意思。小雙“哎呀”的一聲叫了出來,慌忙對李謙說:

“我不知道是你編劇的,對不起,”她頓了頓,又說,“不過,即使我知道,我還是會問你!真的,他們幹嗎要說兩次呢?”

李謙可沒辦法沉默了,他挺了挺胸,一臉的無可奈何,聲音裏充滿牢騷,大聲地說:

“我有什麽辦法?這個連續劇又不是我一個人寫的,我們有五個編劇,第一個就寫成了雙聲帶,跟下來的只好援例,這問題我早就發現了,提出來討論的時候,我們那位編劇前輩對我說:‘小老弟,你省省吧!咱們編一集劇本拿多少錢?每一句對白都求幹脆了當,你有多少情節來發展?這麽單純的故事,如何去拖它個一年半載!’好吧,他們拖,我也拖,這對白就成了這個樣兒了!”李謙直視著小雙,又坦白地加了句,“我這集還只有雙聲帶,你還沒聽過三聲帶四聲帶的呢!”

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,這次,李謙自己也笑了個不亦樂乎。詩晴最沒骨頭,先前還護著李謙講話,現在看到李謙笑,她就也跟著笑了起來。一時間,滿屋子笑成了一團。笑,是一件最具傳染性,也最能化解尷尬和別扭的東西。我注意到詩堯一面笑著,一面瞅了小雙一眼,小雙正好也擡起頭來,兩人的眼光就碰了個正著。詩堯臉上的笑意立刻就加深了幾分,這種情況下,小雙可沒辦法繃臉,她的臉微微一紅,接著就撲哧一笑,把頭低了下去。再擡起頭來的時候,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臉是對著李謙,眼光卻對詩堯溜了一轉。

“所以我們的電視節目總不能生活化,”她說,“你看,他們演的是民國初年的事,女演員還都畫了眼線,塗了眼影膏,病得快死時也照樣漂漂亮亮。”

“我們的電視是唯美派!”詩堯說,嘴角卻帶著股濃厚的、自嘲的意味。

“唯美嗎?”小雙清脆地接口,“我昨晚看到一個綜藝節目,有個男演員化裝成女的,搽了滿臉的胭脂粉,腰上系了一條草裙,扭呀扭的出來跳草裙舞……”

“對了,我也看到了,”奶奶接口,“你說得還太文雅了點,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那兩條大毛腿……”

“哈!”我可忍不住插嘴了,“所以我常說,家裏有電視機,並不是一定就要看,開關者也,可開可關也。”

“講起我們的電視節目,”詩堯的臉色忽然沉重了起來,“也實在有很多難言的苦衷。我剛回來的時候,爸,你知道,我有多少抱負,多少計劃,可是一接手,才知道困難重重。公司裏最看重的是廣告客戶,什麽洗發精、口香糖的老板都是大祖宗,這些祖宗們絕不會去看什麽電視樂府,或者自然奇觀,他們就喜歡大毛腿,就喜歡草裙舞,就喜歡尖聲嗲氣的對白。這些廣告客戶已經夠影響進步了,偏偏管得著電視節目的機構又特別多。這個說一句話,那個說一句話,公司全要應付,一會兒男演員的頭發太長了,一會兒女演員的裙子太短了,一會兒說暴力武打的節目太多,一會兒又說靡靡之音的歌唱太多……這樣弄下來,電視節目是動輒得咎,簡直不知何去何從。到現在,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就無法解決:電視,到底是個娛樂工具,還是個教育工具?”我望著詩堯,我這個哥哥,如此長篇大論的發表談話的機會還實在不多,難得他今晚有這種興致!我正想也發表幾句意見,還沒開口,小雙已經清清楚楚地說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