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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司!”詩堯答得好簡單,連“電視”兩個字都省略了,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盧友文和小雙,然後,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來,慢吞吞地說,“你們聊聊吧,我忙了一天,很累,想先去休息了。”他對盧友文點點頭,難得那麽禮貌,“不陪你了,盧先生!”

“您請便,朱先生!”盧友文慌忙說。

一個喊“盧先生”,一個喊“朱先生”,這兩句“先生”顯得真別扭真刺耳。我愣愣地望著他們,詩堯已經站起身來,往後面走去,臨走時,他很快地看了小雙一眼。小雙接觸到他的目光,就悄然地垂下了眼睫毛,嘴唇微動了一下,似乎想說什麽,卻終於沒有說出口來。我聽到,詩堯低嘆了一聲,就一腳高、一腳低地走到裏面去了。我望著他的背影,一時間,我覺得他那身形好孤獨、好落寞、好淒涼。回過頭來,我注意到媽媽也望著他的背影出神,媽媽臉上,充滿了一種悵惘的、關懷的、慈愛的,又無可奈何的憐惜。

詩堯走了,室內又恢復了熱鬧,好像詩堯的存在與否,與大家都沒有什麽關系似的。大家繼續熱心地討論“文字遊戲”,爸爸又出了好幾個字謎給大家猜,大部分都猜不出來,因為爸爸的字謎太深了。盧友文也出了幾個字謎給爸爸猜,我記得,其中有一個是:

“遠樹兩行山倒影,輕舟一葉水平流。”

可把爸爸弄得頭昏腦漲,他又不肯認輸,也不許盧友文公布答案,拼命在那兒絞腦汁,左猜也不對,右猜也不對,最後,還是盧友文說出來了,原來是個“慧”字,那“遠樹兩行”,據盧友文的說法,是:

“國畫裏的樹!”

而那“輕舟一葉”就純粹是象形的了。

那晚,玩得最開心的,是我那書呆子爸爸,我記得,他回房去睡覺的時候,還在那兒喃喃地贊美著盧友文:

“一個優秀青年!這些孩子裏,就屬他最優秀!”

我想,他把他自己那個“年輕有為”的兒子都忘了。小雙很安靜,整晚,她就安安靜靜地靠在盧友文身邊,用她那對清清亮亮的眼睛,含笑地注視著他。當長輩們回房之後,李謙和詩晴也跟著關進房裏去親熱了。客廳裏剩下我和雨農,小雙和盧友文。窗外,夏夜的天空裏,正璀燦著滿天繁星,不知名的蟲聲,在外面的野地裏此起彼伏地鳴叫。遠遠地,傳來一陣陣蛙鼓,有個賣餛飩面的,正一聲聲地敲著梆子。夏夜,就有那麽一股特殊的韻味。盧友文伸手牽住了小雙的手:

“小雙!我們出去散散步吧!”

小雙看了我們一眼,我說:

“去吧!我幫你等門!”

小雙順從地跟著盧友文出去了。我走到窗邊,坐在窗台上,把兩只腳都弓起來,雙手抱著膝,我凝視著窗外的小院。許多流螢,在玫瑰花叢中穿梭,我吸了一口氣,感到那夏夜的涼風,輕拂著我的頭發,我心裏迷迷茫茫的。雨農走過來,把我的頭攬進了他的懷裏,他溫存地、憐惜地說:

“我的詩卉太善良,她的小心眼裏裝滿了心事。”

我把頭依偎著他,說:

“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幸福,是不是?”

“每個人也有每個人自己的不幸。”雨農說。不知怎的,他這句話使我打了一個寒戰。

雨農告辭的時候,我送他到大門口。打開大門,我一眼看到小雙和盧友文,他們正依偎在圍墻邊一棵大榕樹下,兩人擁抱得緊緊的,盧友文把小雙那小小的身子,完全擁抱在他的懷中,他的嘴唇,緊貼著她的。月光斜斜地照射著他們,在他們的發際肩頭,鑲上了一道銀白色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