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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章家的地位忽然陷進一種尷尬的情況裏,章伯伯的驚人之舉使我有好幾天都不舒服,尤其見到淩霄的時候,我更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才好。淩霄也同樣難堪,於是,無形中,我們開始彼此回避,而我也失去了最初幾天的好心情。
這種情況一直到三天後才解除。這天早晨,我在鴿房前面遇到章伯母,她把我帶進她的書房裏。這間房間我幾乎沒有進來過,裏面有一張小書桌和兩張藤椅。四周的墻壁,一面是兩扇大窗,另外有兩面都是竹書架,居然排滿了各種的書,琳瑯滿目。另一邊墻上有一幅畫,畫著一株蘭花,我不用費力就可以找到韋白的題款。靠在書桌前面,我環屋而視,從不知道章伯母是一個精神食糧如此豐富的人。
“你有這麽多書!”我感慨地說,“和韋白一樣。”
她看了我一眼,笑笑說:
“書可以治療人的孤寂。”拉了一張椅子,她說,“坐坐吧!詠薇,你愛看書,以後可以常到這兒來拿書看,說不定這裏有些你在市面上買不到的書。”
我坐進椅子裏,眼光停在書架旁邊的墻上,那兒掛著一對竹子的雕刻品,這雕刻品對我並不陌生,我曾在韋白的書桌上見過,兩片竹子上刻的都是菊花,但姿態構圖都不一樣,上面刻的字是曹雪芹的句子,黛玉《問菊》詩中的四句,左邊的是我所見過的那塊:
孤標傲世偕誰隱?
一樣花開為底遲?
右邊刻的字是:
圃露庭霜何寂寞?
雁歸蛩病可相思?
我注視著這兩幅東西,那菊花如此生動,使我神往。章伯母沒有忽略我的表情,她微笑地說:
“刻得很好,是不是?那是韋校長刻的,韋白,一個很有才氣的人。深山裏不容易找到知音,他就總是把雕刻的東西送給我們,山地人不會喜歡這些,你知道。”
“他應該下山去,”我說,“這兒委屈了他。”
“他到山下去會更寂寞,”章伯母深思地說,“這兒到底有山水的鐘靈秀氣,山下有什麽呢?”
或者這兒還有一個他所喜愛的女孩子,難道章伯母竟絲毫沒有覺察出來嗎?還是我的猜測錯誤?章伯母不再談韋白了,抓住我的手,她親切地望著我說:
“詠薇,你這兩天不大開心?”
她是那樣一個精細的人,我知道自己的情緒是瞞不過她的。搖了搖頭,我支吾地說:
“不是的,是——因為——”
“我知道,”她握緊了我一下,“為了你章伯伯說的那幾句話,對嗎?”她注視著我,那對深湛明亮的眼睛了解而誠懇。“你知道,詠薇,你章伯伯是個不大肯用思想的人,他經常都會做些尷尬的事情,但他的用意是好的,他喜歡你,所以希望你能成為章家的一員,他忽視了這種事情是不能強求的,他也不了解愛情的微妙。不過,無論如何,他沒有惡意,你也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,好麽?”
我點點頭。章伯母嘆了一口氣:
“人有許多種,有的細膩得像一首詩,有的卻粗枝大葉得像一幅大寫意畫,你章伯伯就是後者。”
“你是前者。”我不經考慮地說。
她看看我,唇邊有一絲苦笑。
“是麽?”她泛泛地問。“無論是詩還是大寫意畫,都需要人能欣賞和了解,它們都各有所長。”
“你能欣賞大寫意畫嗎?章伯母?”我問。
她坦白地望著我,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“是的,我能欣賞而且了解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我猶豫了一下,“我不認為章伯伯會欣賞或者了解詩。”
她不語,注視了我一段長時間,我們彼此對視,在這一刻,我感到我們是那樣地接近和了解。然後,章伯母輕聲說:
“他是不了解的,但是他很喜愛。人不能太苛求,對不對?能獲得喜愛已經不錯了。”
“不過——”我說,“我寧願要了解。”
“那比喜愛難得多,你知道。”
“所以比喜愛深刻得多。”
她把我的兩只手闔在她的手裏,我們靜靜地坐了好一會。她勉強地笑了笑,說:
“你倒像是我的女兒呢,詠薇!”搖搖頭,她嘆口氣,微笑著加了一句,“別怪我哦,詠薇,我也真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兒媳婦呢!”
我站了起來,臉上不由自主地發熱了,別開頭去,我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,是岡察洛夫的《懸崖》,一本聞名已久卻沒有看過的書,我說:
“借我看,章伯母。”
“你拿去看吧!很好的一本書。”
我拿著書走出章伯母的書房,心裏已經不再別扭和難堪,章伯母的話是對的,章伯伯並不是有意讓人尷尬,他只是喜歡獨斷獨行的老好人。
我沒有回我的房間,草原的陽光始終吸引著我,我想到溪邊去,找一棵大樹底下坐坐,同時,慢慢地欣賞我剛借到手的小說。不過,我才走了幾步,就迎面遇到了淩霄,看到我,他略事遲疑,我也愣了愣,那層不安的尷尬依舊在我們的中間,他顯然想避開我。沒經過思索,我就及時喊了一聲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