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涵妮(第2/58頁)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母親仍然哭著說,“只是,這總是雲樓長成二十歲以來,第一次離開家呀!”

“孩子總是要離開家到外面去闖的,你不能讓他在家裏待一輩子呀!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母親還是哭個不住,“只是,只是——我舍不得呀!”

哎,母親實在是個典型的母親!那麽多眼淚,使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,站在母親身邊的妹妹雲霓卻一個勁兒地對他做鬼臉,在他耳邊低低地說:

“記住幫我辦手續,明年我和美萱都要去!”

美萱,她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,帶著個微微的笑。奇怪,兩年的交往,他一直對美萱沒有什麽特別深的感情,但是,在這離別前的一刹那,他反而感到一份淡淡的離愁,或者,是由於她眼底那抹憂郁,那抹關懷,又或者,是因為離別的場合中,人的感情總是要脆弱一些。

“記住,去了之後要多寫信回家,要用功念書,住在楊伯伯家要懂得禮貌,別給人家笑話!”

父親嚴肅地叮囑著,仿佛他是個三歲的孩子,他有些不耐。母親的淚,父親的叮囑……這種局面讓他覺得尷尬而難挨,因此,上了飛機,他反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。

而今,他站在台北的陽光之下了,九月的午後,陽光灼熱地曝曬著街道,閃爍得人睜不開眼睛來。他站在松山機場的門口,從口袋裏摸出父親寫給他的,楊家的地址,仁愛路!仁愛路在何方?楊家是不是準備好了他的到來?他們真的像信中寫的那麽歡迎他嗎?他有些懷疑,雖然每次楊伯伯到香港都住在他們家,但那只是小住幾天而已,不像他要在楊家長住。這個時代,“友情”似乎薄弱得很,盡管楊伯伯古道熱腸,那位從未謀面的楊伯母又會怎樣呢?收起了地址,他挺了挺背脊,別管他了!第一步,他要先到了楊家再說。

招手叫來了一輛計程車,他正準備把箱子搬進車中,一輛黑色的轎車忽然風馳電掣地駛了過來,車門立即開了,他一眼看到楊子明——楊伯伯——從車中跨了出來,同時,楊子明也看到了他,對他招了一下手,楊子明帶著滿臉真摯的喜悅,叫著說:

“雲樓,幸好你還沒走,我來晚了。”

“楊伯伯,”雲樓彎了一下腰,高興地笑著,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,有熟人來接他,總比要他在陌生的城市裏找街道好些,“我沒想到您會來接我。”

“不來接你怎麽行?你第一次來台北,又不認得路。”楊子明笑著說,拍拍雲樓的肩膀,“你長高了,雲樓,穿上西裝完全是個大人樣子了。”

“本來就是大人了嘛!”雲樓笑著,奇怪所有的長輩,都要把晚輩當孩子看待。

“上車吧!”楊子明先打開了車子後面的行李箱,雲樓把箱子放了進去,一面問:

“楊伯伯,您自己開車?”

“是的,”楊子明說,“你呢?會不會開?”

“我有國際駕駛執照,”雲樓有點得意,“要不要我來開?”

“改天吧!等你把路認熟了之後,台北的交通最亂,開車很難開。”

坐進了車子,楊子明向仁愛路的寓所駛去,雲樓望著車窗外面,帶著濃厚的興趣,看著街道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,板車、三輪車、腳踏車、摩托車……你簡直計算不出來有多少種不同的車子,而且就這麽彼此穿梭縱橫地交馳著,怪不得楊子明說車子難開呢!擡頭看看街兩邊的建築,和香港也大大不同,尤其車子開到新生南路以後,這兒居然林立著不少獨門獨院的小洋房,看樣子,在台北住家要比在香港舒服得多呢!

楊子明一邊駕駛著車子,一邊暗暗地打量著坐在身邊的年輕人,寬寬的額角,明朗的大眼睛,沉思起來像個哲人,而微笑起來卻不脫稚氣。孟振寰居然有這麽個出色的兒子!他心頭掠過一陣復雜的情緒,模糊地感到一層朦朧的不安,約他住在自己家裏,這到底是智還是不智?

“爸爸媽媽好嗎?”他忽然想起這個早就該問的問題,“你媽舍得你到台灣來?”

“嗬,哭得個一塌糊塗,”雲樓不加思索地答復,許多時候,母親的愛對孩子反而是一種拘束,但是,母親們卻很少能體會到這一點。“雲霓說她明年也要來。”他接著說,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答話與楊子明的回話不符,他是經常這樣心不在焉的。

“雲霓嗎?”楊子明微笑地望著前面的街道,“明年來了,讓她也住在我們家,我們屋子大人少,不知多久沒有聽到過年輕人的笑鬧之聲了,你們都來,讓我們家也熱鬧熱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