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

不知不覺地,冬天又來了。

由夏天到冬天,這短短的幾個月,對高家每個人來說,似乎都是漫長而難耐的。碧菡天天在期待身體上的變化,卻每個月都落了空,她始終沒有懷孕。高太太失去了弄湯弄水的興致,整天只是長籲短嘆。高繼善埋怨自己三代單傳,竟連個兄弟都沒有,否則也可從別的房過繼一個孩子來。高皓天自從依雲發過脾氣以後,就變得非常小心,他周旋於碧菡和依雲之間,處處要提醒自己不能厚此薄彼,他比“孝子”還要難當,活了三十四歲,才了解了什麽叫“察言觀色”。依雲很消沉,很落寞,常常回娘家,一住三四天,除非皓天接上好幾次,就不肯回來。

這樣的日子是難過的,是低沉的。盡管高皓天生來就是個樂天派,在這種氣氛中也樂不起來了。這年十二月,張小琪居然又懷了孕,高太太知道之後,嘆氣的聲音就簡直沒有間斷了。

“唉!人家是一個媳婦,懷第二個孩子了,我家兩個媳婦,卻連個孩子影兒都沒有。唉!我真命苦!唉!”

聽到這樣的話,高皓天就有點兒心驚肉跳,依雲已經因為沒生孩子變得罪孽深重,難道還要弄得碧菡也擔上罪名?於是,他對母親正色說:

“媽,我看不孕的毛病,根本就在我們高家!”

“什麽話?”高太太生氣地嚷,“你又不是沒有檢查過,身體好好的,怎麽問題會出在高家!”

“說不定祖上沒積德!”皓天沖口而出。

“你——你——”高太太氣得發抖,“你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,我讓你爹給你兩耳光!”

“好了,媽,算我不該說。”皓天慌忙轉圜,“我的意思是說,有些人生孩子很容易,有些人生孩子很難,我沒孩子,很可能是我這方面的問題。你看,你生孩子也很難,和爸爸結婚快四十年,你不是也只生了我一個嗎?講遺傳律的話,我就也不容易有孩子!”

他這套似是而非的道理,倒把高太太講得啞口無言。可是,思索片刻之後,她卻又有了新花樣:

“我看,越是鄉下女人,沒受過什麽教育的,越容易生孩子,說來說去,還是應該弄個鄉下女人來。”

“啊啊,媽呀!”皓天大喊著,“你如果再弄個鄉下女人來,我立刻離家出走,永遠不回來!我說到做到,你去弄吧!”

看兒子那樣嚴重,高太太嚇住了,她囁囁嚅嚅地說:

“不過說說而已,緊張些什麽?”

“媽,”皓天一本正經地說,“以後,希望連這種‘說說而已’都不要有!我現在已經很難做人了。碧菡是個純潔無辜的小女孩,糊裏糊塗就跟了我,名不正,言不順。依雲是個善良多情的好妻子,卻必須眼睜睜看著丈夫和別的女人親近,你教她情何以堪?我是既對不起依雲,也對不起碧菡!你如果愛兒子,不要再加深我的罪過!”

“好吧,好吧!”高太太無奈地嘆著氣,“我以後就再也不說了,好吧!”再也不說了!

可是,這種心病,是嘴裏不說,也會流露於眼底眉尖的。碧菡取代了一年前依雲的地位,越來越感到心情沉重。再加上,在公司中,人類的事情,是紙包不住火的。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!何況,碧菡和皓天成對捉雙地出入,又從不知避人耳目。於是,公司裏飛短流長,開始傳不完的閑話,說不完的冷言冷語。那些追求碧菡失敗了的人,更是口不擇言,穢聲穢語起來。

“以為她是聖女呢!原來早就和人暗渡陳倉了。”

“本來嘛,越是外表文秀的女孩子,骨子裏就越淫蕩!”

“聽說她出身是很低賤的,高皓天有錢,這種出身貧賤的女孩子,眼睛裏就只認得錢!”

“她在高家住了兩三年了,怎麽幹凈得了呢?”

“瞧她那風流樣子,天生就是副小老婆的典型!”

“算了吧,什麽小老婆?別說得那麽好聽,正經點兒,就是姘頭!”

這種難聽的話,傳到高皓天耳朵裏的還少,因為高皓天地位高,在公司裏吃得開,大家不敢得罪他。傳到碧菡耳朵裏的就多了,有的是故意提高聲音講給她聽,有的是經過那些多嘴多舌的女職員,加油添醬後轉告的。碧菡不敢把這些話告訴皓天,可是,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了,她的笑容消失了,她的大眼睛裏,經常淚汪汪了。皓天常抓住她的手臂,關懷地問:

“你怎麽了?碧菡?你不開心,是嗎?你心裏不舒服,是嗎?為什麽?是我待你不夠好嗎?是我做錯了什麽嗎?是你姐姐說了什麽嗎?是我媽講你了嗎?告訴我!碧菡,如果你心裏有什麽不痛快,都告訴我,碧菡,讓我幫你解決,因為我是你的丈夫呀!”

碧菡只是大睜著那對淚濛濛的眼睛,一語不發地望著他。被問急了,她會投身在他懷中,一叠連聲地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