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2/3頁)

“這麽說,還是我冷落了你?”寒山微憋著氣問。

“怎麽了?”念蘋注視著他,“你不是存心要找麻煩吧?老夫老妻了,難道你……”她的話被門外初蕾的大叫大嚷聲打斷了:

“喂喂,你們還要親熱多久?那個姓杜的女人說啊,她的女兒快死了!”姓杜的女人?夏寒山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,他微微一跳,笑容從他的唇邊隱去。他站起身來,披上晨褸,打開了房門,他在女兒那銳利而調侃的注視下,走出了房間。初蕾笑吟吟地望著他,眼珠骨溜溜地打著轉。

“對不起,爸。”初蕾笑得調皮。“不是我要打斷你們,是那個姓杜的女人!”

姓杜的女人!不知怎的,夏寒山心中一凜,臉色就莫名其妙地變色了。他迅速地走下樓梯,幾乎想逃避初蕾的眼光。他走到茶幾邊,拿起聽筒。

初蕾的心在歡唱,撞見父母親的親熱鏡頭使她開心,尤其在這個早晨,在她胸懷中充滿閃耀的光點的這個時候,父母的恩愛似乎也是光點中的一點,大大的一點。她嘴中輕哼著歌,繞到夏寒山的背後,她注視著父親的背影。四十五歲的夏寒山仍然維持著挺拔的身材,他沒發胖,腰杆挺得很直,背脊的弧線相當“標準”,他真帥!初蕾想著,他看起來永遠只像三十歲,他沒有年輕人的輕浮,也沒有中年人的老成。他風趣,幽默,而善解人意。她歡唱的心裏充塞著那麽多的熱情,使她忘形地從背後抱住父親的腰,把面頰貼在夏寒山那寬闊的背脊上。夏寒山正對著聽筒說話:

“又暈倒了?……嗯,受了刺激的原因。你不要太嚴重……好,我懂了。你把我上次開的藥先給她吃……不,我恐怕不能趕來……我認為……好,好,我想實在沒必要小題大作……好吧,我等下來看看……”

初蕾聽著父親的聲音,那聲音從胸腔深處發出來,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響。終於,夏寒山掛斷了電話,拍了拍初蕾緊抱在自己腰上的手。

“初蕾,”夏寒山的聲音裏洋溢著寵愛,“你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吧?”

“嗯,”初蕾打鼻子裏哼著,“你的意思是說,我不該再像小娃娃一樣黏著你了。”

“原來你知道我的意思。”夏寒山失笑地說。

初蕾仍然緊抱著寒山的腰,身子打了個轉,從父親背後繞到了他的前面,她個子不矮,只因為寒山太高,她就顯得怪嬌小的,她仰著臉兒,笑吟吟地望著他,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。“爸,你違背了諾言。”

“什麽諾言?”

“你答應過我和媽媽,你在家的時間是我們的,不可以有病人來找你,現在,居然有病人找上門來了。這要是開了例,大家都沒好日子過。所以,你告訴那個什麽杜太太,以後不許了!”

“嗬!”寒山用手捏住初蕾的下巴。“聽聽你這口氣,你不像我女兒,倒像我娘!”

初蕾笑了,把臉往父親肩窩裏埋進去,笑著揉了揉。再擡起頭來,她那年輕的臉龐上綻放著光彩。

“爸。”她忽然收住笑,皺緊眉頭,正色說,“我發現我的心理有點問題。”

“怎麽了?”寒山嚇了一跳,望著初蕾那張年輕的、一本正經的臉。“為什麽?”

“爸,你看過張愛玲的小說嗎?”

“張愛玲?”寒山怔怔地看著女兒,“或者看過,我不記得了。”

“你連張愛玲都不知道,你真沒有文化!”初蕾大大不滿,嘟起了嘴。

“好吧,”寒山忍耐地問,“張愛玲與你的心理有什麽關系?”

“她有一篇短篇小說,題目叫‘心經’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“我根本沒文化,怎麽知道什麽‘心筋’?其實,心臟沒有筋,人身上的筋絡都有固定位置,腳上就有筋……”

“爸爸!”初蕾喊,打斷了父親,“你故意跟我胡扯!你用貧嘴來掩飾你的無知,你的孤陋寡聞……”

“嗯哼!”寒山警告地哼了一聲,望著女兒。“別順著嘴說得太高興,那有女兒罵爸爸無知的?真不像話!”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,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。“初蕾,你不是《心經》裏的女主角,如果我猜得不錯,那女主角愛上了她的父親!”

“哈!爸爸,原來你看過!”初蕾愕然地瞪大眼睛。

“你呢?你才不愛你的老爸哩,”寒山繼續說,笑容在他唇邊擴大。“你的問題,是出在梁家兩兄弟身上,哥哥也好,弟弟也不錯,你不知道該選擇誰,又不能兩者得兼……”

“噢!”初蕾大叫了一聲,放開懷抱父親的手,轉身就往樓上沖去,一面沖,一面漲紅了臉叫,“我不跟你亂扯了!你毫無根據,只會瞎猜!”

寒山靠在沙發上,擡頭望著飛奔而去的女兒,那苗條纖巧的身子像只彩色的蝴蝶,翩翩然地隱沒在樓梯深處。他站在那兒,繼續望著樓梯,心裏有一陣恍惚,好一會兒,他陷入一種深思的狀態中,情緒有片刻的迷亂。直到一陣綷縩的衣服聲驚動了他,他才發現,不知何時,念蘋已從樓梯上拾級而下,停在他的面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