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(第3/4頁)

他拼命地搖頭。

“我不懂你為什麽這樣想?”他說。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亮,他伸過手去,抓住了她的手。“謝謝你剛剛在校園裏說的那幾句話,沒有那幾句話,我也不敢對你說,我以為,你心裏從沒有想到過我!”

她的臉緋紅。

“怎麽會沒有想到過你?”她逃避地說,“我早就說過,你是個好哥哥!”好哥哥?又是“哥哥”?僅僅是“哥哥”?他抽了一口冷氣。

“不是哥哥!”他忽然爆發了,忍無可忍了,他堅定地,有力地,沖口而出地說,“哥哥不能愛你,哥哥不能娶你!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!所以,決不是哥哥!以後,再也別說我是你的哥哥!”

她愕然擡頭,定定地看著他。天哪!她的心為什麽狂跳?天哪!她的頭為什麽昏沉?天哪!她的眼前為什麽充滿閃亮的光點?天哪!她的耳邊為什麽響起如夢的音樂?……她有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呼吸,然後,她就大大地喘了口氣,喃喃地說:

“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。你馬上要出國了,離愁使你昏頭昏腦……”

“胡說!”他輕叱著,眼睛更深幽了,更明亮了。“我知道我在說什麽,知道我在做什麽,我在做一件我早就該做的事……我在……請求你嫁給我!”

“啊!”她低呼著,慌亂而震驚,她把臉埋進了手心裏。但,他不許她逃避,他用手托住她的下巴,硬把她的臉擡了起來,他緊盯著她,追問著:

“怎樣?答復我!如果我有希望,我會留在台灣,等你畢業。如果我沒有希望,我馬上就走!”

她不能呼吸,不能移動,不能說話……然後,她的腦子裏,那思想的齒輪,就像風車似的旋轉起來。他在向她求婚,他在向她求婚,他在向她求婚!可是,有什麽不對,有什麽不行,有什麽可怕的陰影橫亙在她面前,她顫栗了,深深地顫栗了。

“我說過,我不姓你家的姓!”她掙紮著說。

“那是你對致中說的話!”他說,眉毛驀然緊蹙,他也在害怕了,他也看到那陰影了。他托住她下巴的手指變得冰冷。“請你不要把致中和我混為一談!如果你心裏念念不忘的,依然是致中,我決不勉強你!在你答復以前,請你想清楚……”他收回手來,燃起一支煙,他的手微微顫抖,聲音卻變得相當僵硬,他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。“我並不想當致中的代替品!”

致中的代替品!這句話像利刃般刺痛了她,致中的代替品!她心中猛然冒起一股怒火。致中是什麽東西?致中拋棄了她,而她還非要去選一個和致中有關的人物?現在,連他自己都說“不想當致中的代替品”,可見,他無法擺脫致中的影子!那麽,致中呢?致中心裏的她又是怎樣:“我把她甩了!她只好嫁給我哥哥!”嫁給他?嫁給致文?然後和致中生活在同一個屋頂底下,世界上還能有比這個更荒唐的事嗎?還能有比這個更尷尬的事嗎?她的背脊挺直了,她幾乎已經看到致中那嘲弄的眼神,聽到他那戲謔的聲音:

“他媽的!除了咱們姓梁的,就沒人要她!還嘴硬個什麽勁兒?不姓我們家的姓,她能姓誰家的姓?”

她深抽一口冷氣,覺得整個人都沉進了一個又深又冷的冰窖,冷得她所有的意志都凍僵了。

他在猛抽著煙,等待使他渾身緊張,使他神魂不定。通過那層煙霧,他也在仔細地、深刻地注視著她。他沒有忽略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。她那越變越白的面頰,越變越冷的眼神,越變越僵硬的嘴角……這神態絞痛了他的心臟,抽痛了他的神經。她沒有忘記他!甚至於,不能容許提到他呵!

“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,”她倏地擡起頭來,正視著他,“你走吧!去美國吧!我不能嫁你!”

果然!他暈眩地用手支住額,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,喉頭緊縮而痛楚。半晌,他熄滅了煙蒂,擡起眼睛來,他望著她那冷冰冰的面龐:

“你不再多考慮幾分鐘?”他沙啞地問,強力地壓制著自己那絕望的心情,他的聲音仍然在期待中發抖,“我可以等,你不必這樣快就答復我,或者明天,或者後天……等你想一想,我們再談!”

“不用了!”她很快地說,“我已經想過了,我可以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,就是不能嫁你!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——”她咬牙閉了閉眼睛,“因為——因為你是致中的哥哥!”

他崩潰地靠進了沙發裏,好一會兒默默無言。然後,他又掏出一支煙,燃著了打火機,他的手不聽命令地顫抖著,好半天才把那支煙點著。收起了打火機,他努力地振作著自己,努力想維持自己聲音的平靜:

“我懂了。事實上,我早就懂了!你心裏只有致中!我又做了一件很驢的事,對不對?我一生總是把事情安排得亂七八糟!說真的,我本來只想跟你辭行,只想跟你說一聲再見。可是,在那紅豆樹後,我聽到你和致秀的談話,我以為……我以為……”他驀然住了口,把煙蒂又扔進煙灰缸裏,他低低地對自己詛咒,“說這些鬼話還有什麽用!我是個不自量力的傻瓜!”他又擡起頭來了,陰郁地看著她。“很好,你拒絕了我!你說得簡單而幹脆!你可以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人,只是除了我!因為我是梁致中的哥哥!我既無法把我身體中屬於梁家的血液換掉,我更不能把自己變成梁致中!”他的眼睛紅了,脖子直了,聲音粗了,“如果我是梁致中,你就不會考慮了,對嗎?如果我是梁致中,你就求之不得了,是嗎?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