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第2/4頁)

女孩已換掉了她那件“禮服”,現在,她穿著件護士的白衣,大概是她從壁櫥裏找出來的,腳上,也穿了白襪,大概找不到合腳的鞋子,她只好穿著她自己的白緞鞋。就這樣,一身幹幹凈凈清清爽爽,她像個不折不扣的護士。

他站起身,退出浴室。

女孩走了進去,很熟練地拿起一塊肥皂,她用肥皂擦過窗台、水槽、浴池、地磚……那些碎玻璃就全沾到肥皂上去了。原來有這樣簡便的方法,怎麽自己都沒想到?他看著她弄,女孩擡眼看看他。

“我家住在高雄,”她開了口,“我十五歲就到台北來讀高中,住學生宿舍,什麽事都要學著自己做。”

“很巧,”他說,“我家住在台中,我十八歲來台北讀大學,也住學生宿舍。”

她看了他一眼,那眼光非常非常溫柔。

“從學生宿舍到掛牌當醫生,你一定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,當別的男孩女孩在享受青春的時候,你大約正埋頭在你的解剖室裏,面對的是冰冷的、肢解的軀體。唔,你度過了一段十分艱苦的歲月。”

他心中立刻湧上一股強大的酸楚的感覺,從沒有人對他講過這些話!從沒有!是的,那些掙紮的日子,那些掙紮的日子!那些埋頭在解剖室、研究室,和屍體、病菌作戰的日子!從沒有人體會過他那時心中的痛苦。放棄吧!放棄吧!這三個字曾在內心深處多麽強烈地回響過。

“當醫生,”女孩繼續說,“需要太大的毅力,我真不知道一個醫生是如何誕生的。病人,又往往是世界上最不可愛的一種人,他們殘弱、蒼白、愁眉苦臉、呻吟、訴苦。許多病人,會病得連自尊都沒有。哦!”她停住了收拾,把肥皂丟進垃圾桶,洗著手。“一個人如果連自尊都失去了,就會變得很可悲了。”她轉過身子,擡眼看他。眼神真摯而正經,在這一瞬間,她不再是個小女孩,她表現得如此成熟、解人、智慧……李慕唐呆住了,這個女孩,唉唉,這個女人——就是昨晚走進來,倒在他臂彎裏的那個小女孩嗎?她怎會懂得這些事?怎能體會到這些事?

“你——到底多少歲?”他忽然想起來,困惑地問。

“二十四歲,前年大學畢業。”

“二十四歲?”他盯著她,不信任地。

“怎麽?”她摸摸自己的面頰,“我看起來很老嗎?”

“不太老,”他沉吟地說,“大概三十二歲。”

“哦!”她受了一個明顯的打擊。“不能把我說得那麽老。”她驚惶地擡眼,“真的嗎?”

“三十二歲的頭腦智慧,十三歲的幼稚行為!至於你的臉和身材,應該剛滿十九歲。”

她歪歪頭,忽然大笑起來。

“你是個很有趣的醫生!”她大笑著說,臉上又恢復了明朗與活潑。“不過,我們可不可以換一個地方聊天,和一位男士在洗手間裏聊天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。我覺得,實在不怎麽浪漫,而我這個人,偏偏是最追求浪漫的女人!”

“哦!”一句話提醒了他。“你該回到診療室,繼續注射生理食鹽水!”

他領先往診療室走去,她跟了進來。

他拿起一瓶新的生理食鹽水,準備著注射器。

“哦,不不。”她慌忙說,“我我自己的身體非常了解,我現在已經體壯如牛,那一百粒藥完全被你驅除了。我好了,不需要再注射了!”

“你需要。”他說,“起碼再注射兩瓶,才能擔保你身體裏沒有毒素,你總不希望留下一點後遺症吧!”

“後遺症?”她有些猶豫。

“是的。”他堅定地說,推了一張椅子到她面前。“如果你不想躺著注射,你可以坐下來。”

他不由分說地按住她的雙肩,把她按進了椅子裏。一面拿起消毒藥棉和針筒。

“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她還在猶豫,“我真的沒事了,我頭也不暈,眼也不花,精神也不壞……”

他理都沒理她,針頭已插入了她的靜脈。用橡皮膏固定好了針筒,把吊架推到她的面前,看著那生理食鹽水順利地滴下去,他把她的手腕輕輕放在椅子的扶手上。

“你可以試著再睡一睡……”

他的話還沒說完,鐘敲了七響。

她又整個人驚跳起來,慌張地問:

“幾點了?”

“早上七點。”他嘆口氣,天色早已大亮,這一夜,就這樣折騰過去了。他走到墻邊,關掉了電燈開關。

“噢喚,”她叫了起來。“糟糕!糟糕!”

“怎麽?怎麽?”他急切地問,不知她什麽地方不舒服,還是針頭滑了。

“我的遺書!”她大叫,“我的遺書還在我的書桌上!老天!”她用那只自由的手猛敲自己的額頭。“那遺書絕不能給世楚看到!哎呀,糟糕,糟糕……”她把腦袋敲得“砰砰砰”地響,使他十分擔心,她會把自己敲成腦震蕩。感染了她的焦急,他急急地問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