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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假開始了,天氣仍然了無晴意。連天的陰雨,使氣壓變得低郁而沉悶。那永遠暗沉沉的天仿佛緊壓在人的頭頂上,讓人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。

這是星期天,但絕不是一個美好的旅行天氣。

湘怡斜倚在船欄杆上,悄悄地對旁邊那個中年男人看了一眼,那位紳士正襟危坐著,目不斜視地瞪著前方雨霧迷蒙的潭水,那顆光禿得像個山東饅頭似的頭顱莊嚴地豎在脖子上,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。一件長大而陳舊的黑大衣,裹在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上,使他充滿了說不出來的一種不倫不類的樣子。尖峭的下巴縮在大衣領子裏,雙手緊緊地插在大衣口袋中,乍然一看,這人倒有些像一個從什麽古老的墳墓中爬出的木乃伊,渾身上下找不出絲毫的“人氣”。

風很大,細雨在水面畫下一圈又一圓的漣漪。遊船單薄的竹篷不足以攔住斜飛的雨絲,寒風更使船的進行變成了艱苦的搏鬥。船頭那個戴著雨笠的船夫,不時對艙內投以好奇而詫異的瞥視,奇怪著從何處跑來這樣兩個神經病的遊客,在這種氣候中會跑來劃船!

湘怡冷得一直在發抖,牙齒都快和牙齒打戰了。那個張科長依舊默默無言。她暗中看了看表,下午兩點四十分,嘉文家裏的慶祝會應該已經開始了,現在準是音樂洋溢、笑語喧騰的時候,而她卻伴著這樣一個木乃伊在寒風瑟瑟的湖面上發抖!

“咳!”木乃伊突然咳了一聲,使湘怡差點驚跳了起來,轉過頭去,她發現那位科長的眼光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她身上了,正直直地瞪視著她的臉,眼珠從眼眶中微凸出來,卻又木然得毫無表情,像一只貓頭鷹,更像一條金魚。

“咳!”木乃伊再咳了一聲,清清嗓子,“鄭小姐,你算過命沒有?”

“算命?”湘怡張大了眼睛,被這個突兀的問題弄得呆了呆,“沒有。”

“命是不能不算的,一定要去算一算。”張科長一本正經地說,“我以前那個太太就是命不好,算命先生說她會短命,我沒在意,娶過來沒滿五年就死了。算命很有點道理,過一兩天我帶你去算算。”他死盯著湘怡的嘴唇和鼻子,點了點頭,“不過,你的人中很長,鼻準豐滿,一定長壽。而且,我看你有宜男之相,會多子多孫……”他滿意地把下巴在空中畫了個弧度,又下了句結論,“不過,命還是要算一算,有時候看相是不太準的!”

一陣寒風,湘怡冷得鼻子裏冒熱氣。這個男人在幹什麽?他以為她一定會嫁給他?怕再娶個短命鬼?她暗暗地再看看表,快三點了,可欣他們在做什麽?

“鄭小姐!讓我看看你的手!”張科長的脖子伸了過來。

“哦,哦。”湘怡又吃了一驚,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。

“不,不,”張科長大搖其頭,“是右手!不是左手!”

湘怡換了一只手,那個科長把面孔貼近她的掌心,上上下下地張望不停,接著嚴肅地擡起頭來,煞有介事地說:

“鄭小姐,你小時候生過重病沒有?”

“重病?”湘怡奇怪地看著面前的男人,他到底在做什麽?“我不知道,大概沒有。”

“這還算不錯,”張科長滿意地點點頭,“小時候生過重病的人,身體就不好,身體不好就會短命,我以前那個太太小時就生過重病,所以活不到三十歲就死了。娶太太就應該娶身體好的,能吃苦耐勞的……唔,鄭小姐,你會做家事吧?”

湘怡收回了自己的手,本能地挺了挺背脊,這算什麽話?這人八成神經有問題。

“不,”她急促地說,“一竅不通。”

“那可不成,應該讓你嫂嫂多訓練訓練你。女人生來就是該做家務的。唔——你對養孩子有沒有經驗?”

“什麽?”湘怡直跳了起來,“養孩子?!”

“我的意思是說帶孩子。”

“噢,”湘怡咽了口口水,“也一點都不懂。”

“那可不成,那可不成!”張科長一叠連聲地說。

“是的,”湘怡急忙表示同意,“我也這麽想。”

“不過——”那位科長眨了眨眼睛,“我可以教會你。我曾經教過好幾個下女,可是,下女都笨得很,我那個孩子比較活潑,只要常常裝成動物,在地上爬爬,他就很高興了,他喜歡騎馬——唔,鄭小姐,你會裝成馬麽?”

“噢,噢,”湘怡冷得更厲害了,囁嚅地說,“我想——我會比那些下女更笨。”

“是嗎?”張科長把腦袋挪後了一些,衡量著她,“沒關系,可以訓練,可以訓練。”

“我不信——你訓練得出來。”湘怡鼓起勇氣,睜大了眼睛說,“而且,我小時候算過命。”

“是嗎?怎樣?”那位科長的身子向前俯了俯,大大地關心起來。